夜幕四垂,毛姑下了車,正看到妲己在羁舍入口處等候。
她燦然一笑,親親熱熱走上前來:“仙君!呀,雖不過半日未見,怎看着如此憔悴?”
狐狸在識海中冷笑着答:“仙君決心用一日壽命消磨了你!”
毛姑此時已又新換了一身衣裳。
紅袍束帶,似血迹幹涸之色;袖綴銅鈴,有迷幻催耳之音;
足上一雙黑色雕花木屐,手中一根白色招魂長幡——
果然是招魂巫的裝扮,周身還似有靈氣若隐若現。
妲己強忍着身體不适,隻問:“臂傷在何處?”
毛姑笑容一凝,歎氣,“嗳呀,仙君,你是當真喜我那奴。”
妲己聽她如此說,就知她不給,冷笑,“果然,公主口中一句實話也無。”
毛姑笑容邪惡,“何必生氣,臂傷我已按照約定帶來。”
說着一擡手,她的奴隸上前,手中捧着一個木盒。
妲己頓時心生不祥!
毛姑愉悅地欣賞着她的神情,随手将木盒打開,“臂傷,就在此處。”
盒中,血淋淋一張人皮。
毛姑大笑:“仙君穿來,怕是太長,勿忘裁減!”
妲己眩暈一下,幾乎站不住,還是青女姚将她扶住。
武庚餘光瞥到這處,當即上前來沉冷呵斥:“毛姑,仙君身體不适,還不将這腌臜之物收走!”
毛姑聞言,萬分委屈,“唉,王子見罪,是仙君想要,我才特意送來。我怎知她又不要?”
妲己卻低聲制止武庚:“王子,祭祀要緊,不知準備如何了?”
武庚眼看她臉色越發蒼白,心知還是将此邪祟除去最為要緊,當下不敢再遲疑,凝望她一眼,轉身走了。
狐狸小聲道:“兩個時辰。”
毛姑一雙清目在兩人之間流轉,本很盼望看到妲己失控,卻不曾如願,但看武庚神色,似乎也并不在意,心中不由冷笑:
說什麼妲己是上古妖姬,擅操控人心,原來在王子心中,實則也算不得甚。
而妲己看向她,已笑容全無,聲音陰冷:“公主,我實不該信你……”
毛姑毫不在意,輕聲挑釁:“你信如何,不信又能如何?叫你那賤奴大亞将臂傷搶去?嘻嘻,他若敢搶一個,我就殺一百個;他若因一個奴傷及君伯家人,天子也不會輕饒他。你莫忘記,我是盂方公主,莫說區區一個臂傷,就是再殺一萬個奴,這世間也不會有任何一人怪罪于我!”
眼見妲己眸中已湛出厲色,她又縮頭笑了:“呀,仙君模樣,倒似要吃我。”
妲己淺笑:“不會,我不食穢物。”
毛姑咬牙,眸間惡意又盈起,“仙君不知,我實則是一番好心,且真帶了禮物來。”
她又示意随從押上一奴。
隻見這奴雖與妲己同高,面容卻過于稚嫩,身上也俱是團團圓肉,分明還是個年紀不大的孩子!
這孩子滿眼是淚,又不敢放肆哭出來。
毛姑和善介紹:“諾,這小奴喚作空亡,是臂傷之女。你莫看她如此身量,實則才八歲,因為臂傷說……”她思考了一下,“哦,說她們是什麼防風氏最後一脈。啧啧,如今無有脈了,隻有空亡一人。”*1
她笑問妲己,“仙君,臂傷身上都是破口,不好看,但她女兒甚完整,要不要我贈予你?”
妲己的手在袖中攥緊,面上輕柔獰笑:“哦?你會好心贈我?”
毛姑眼珠轉轉,轉而對空亡說道:“空亡,你看,就是這位仙君要剝你母的皮,現如今又相中你,你可想去她身邊?你若留下,或許有許多機會殺她,嘻嘻……”
說完,已捂着嘴笑起來。
空亡咬着嘴唇,低低地哭着,恨恨瞪着妲己。
青女姚已然忍無可忍,怒沖天靈,含淚疾斥:“毛姑!你休要扭曲是非,是我主人要救下臂傷,何曾要過她的皮!你叫女看母慘死,你豈還算是人?!你穿再好看的衣裳,也隻叫我發嘔!”
毛姑面容一凜,沒料到她一個奴隸竟敢罵自己,幾乎氣怔,忽地結巴起來:“你,你這蟲蟻?竟、竟敢如此對我說話?”
妲己攔住青女姚,“毛姑,我不明白,你這樣做,究竟對你有何好處?”
毛姑怒而反問:“那你眷顧這奴,對你又有何好處?”
正劍拔弩張時,一道清潤聲線響起:“仙君、毛姑,祭壇已架好,貞人已在等候。”
衆人側目看去,隻見一極俊嫽的男子,唇若敷朱,目細若狐,比婦人還姣麗——正是鄂順。
毛姑那日席上就察覺他容貌甚殊,此時再見,語氣不免一緩,“你……是公子順?”
鄂順溫文笑道:“正是,還請仙君與公主前去祭祀,莫誤吉時。”
毛姑再看了青女姚一眼,這才向鄂順走去。
無妨,這個老相識,今日就會被她拿來祭天——同她的主子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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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早已停了,兵卒用泥土夯起空圓高台,貞人糜念念有詞,用朱砂畫了一個複雜符陣。
圓台之外——
武庚身坐北鬥之下,有臨制四方之意。
崇應彪鎮南,一臉兇惡的不情不願,手持大钺,是為震懾邪祟無法逃脫。
除此之外,周遭盡是火燭,又在四方立有椎物,乃是因為相信邪祟懼怕火焰與尖利之物,以此為籠。
毛姑不明所以,看了隻想發笑。
蠢物。
畫幾個圖形,立一些火燭,就能引來神明?
果然還是要我為你們開眼。
而狐狸看到火光中的陣法,卻是一驚:“呀,這、這似是上古天網運行之文的殘留?!”
妲己詫異:“是何意?”
狐狸撓着耳朵:“極難解釋,簡單說來,天網運行,也需文字輔助,貞人所繪符陣,正是其中一部分文字,大意為「破」。不論是我還是毛姑身上之物,隻要在星體運行到某位時進入這個陣法,就會觸發天網……”
妲己不懂:“觸發又會如何?”
“我會魂飛魄散。”
妲己一驚,再看貞人糜那個瘋癫老頭時,神情複雜,“那你我就不可上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