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溫落晚所辦公的殿上,左聞冉一進門便看見那人又在提筆寫着什麼東西。
“溫落晚!都同你說了不要寫字你怎麼又不聽話!”左聞冉見到溫落晚又在消耗自己的身體,什麼亂七八糟的事情都抛在腦後了。
“寫起來又不疼,為何不能寫?”溫落晚無視左聞冉,在硯上沾了些墨水,繼續在紙上寫着。
左聞冉現在知道為何昨天溫落晚生那樣大的氣了,因為她現在隻覺得自己要氣死了。
淩霄很有眼色地沒有進屋,就在門外候着,以備溫落晚突然對左聞冉下手。
“不許寫了。”她上前奪過溫落晚手中的筆,“你能不能關心一下自己的身體,萬一你的胳膊真的廢了怎麼辦?”
溫落晚見筆被奪走,也沒說什麼,将手搭在了書案上,“方才歐陽德爾過來了,他便是完顔家支持的人。”
“他來找你做什麼?”左聞冉疑惑,“難不成是看你死沒死?”
溫落晚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突然說道:“冉冉,北燕真的很危險。”
聽到溫落晚又說這話,三番五次地想讓她離北燕,左聞冉心中本種下的懷疑的種子開始生根發芽。
“溫落晚,我已經同你說了很多遍,我有能力保護好自己,有能力保護好你。”
“是麼?”溫落晚嗤笑,“淩霄是不是還沒有告訴你,方才我又經曆了一次刺殺,你的人不但沒有起到保護我的作用,反而是我救下的他們。”
“左聞冉,我現在不覺得你有能保護自己的能力了,你也說為了我的傷。既然你想為我好,為了我的傷好,就帶着伴鶴離開這裡。”
“再晚點,讓他們發現了你,你想要離開就難了。”
“誰發現我?為什麼我不能離開?溫落晚你為什麼不把話說得清楚一點,你是在避諱什麼嗎?”這句話觸到了左聞冉的雷點,整個人瞬間就炸了。
“溫落晚,你在害怕什麼嗎,我明明說過我來北燕是有事在身,可你卻三番五次地要我回去。”
“你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害怕被我發現?啊?”
溫落晚怔住了,顯然沒反應過來左聞冉會突然這麼說。
“你在胡說什麼?”她皺着眉頭,不悅地掃向眼前人。
“溫落晚,我姥爺,是怎麼死的?”左聞冉冷下聲音,看着這個她曾最思念的面龐,此刻卻覺得陌生。
“劉老爺子自然是病死的,怎麼?難不成你懷疑是我害死的他?”
“左聞冉,你把我當什麼了?”溫落晚站起身,對上她的眸子,“劉老爺子與我有恩,我怎會做出加害他的事情?”
“呵。”左聞冉一聲冷笑,“那你告訴我,為何你要三番五次地叫我回溯國?”
“這裡這麼危險你看不出來麼?我前面同你說的話你有在聽嗎?左聞冉,你要辦你的事可以,等過幾年,北燕安定下來了,到那時也不遲。”溫落晚盡量地在控制着自己的情緒,好好同她講話。
“我來就是為了這件事!”左聞冉紅着眼睛,“我再問你最後一遍,我姥爺到底是怎麼死的?”
“左聞冉,你能不能講講道理,劉老爺子當初就死在你的眼前不是嗎?他是病死的。”溫落晚不理解左聞冉這是怎麼了,下意識地覺得不對,“你查到什麼了?”
左聞冉将這句話當作是溫落晚在心虛,輕輕地笑了起來,“溫落晚啊溫落晚,虧我那麼信任你,你就是這樣對我的?”
“你口口聲聲說我姥爺與你有恩,你就是這麼對他的?”
“你到底在說什麼胡話!左聞冉,你都查到了些什麼?”溫落晚這下意識到不對在哪裡了,她這分明是聽信了不知道從哪裡來的流言蜚語,借此懷疑她。
溫落晚又覺得好笑,這已經是第二次了,她在左聞冉這裡的可信度就這點麼?隻要别人稍稍微給她吹吹枕頭風便信了,立刻便來此處這般質問她。
“查到了很多,一開始我還不信,現在看來,他們說的都是真的。”左聞冉望着溫落晚不敢與自己對視的眼睛,更加覺得心痛了。
難道真的是真的嗎?那要她怎麼辦?她要殺了溫落晚嗎?
“你當初在符離同我說,需要的時間不多,可是距離你離開符離的日子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快兩個月,你一直待在這裡,絲毫沒有想回去的念頭。”
“是不是因為,你就從未想過要回去?”
“你在符離時不讓我進那個房間,去北燕也不告訴我什麼事,你做什麼事都要遮遮掩掩的,我本着信任你,從來都不會過問。”
“溫落晚,你真的讓我很失望,你喜歡我也是假的吧?為了權勢地位你什麼都做得出來,甚至不惜獻出自己的身體。我還天真地把你當成溯國的大英雄,仰慕着你愛慕着你。”
左聞冉的眼淚早在開口時就已經落了下來,帶着哭腔的聲音仍能從中聽出女人現在對她的疏遠。
“左聞冉……”溫落晚就靜靜地立在那,目光呆滞地望着眼前的女人,仿佛時間都在這一刻停止了,隻留下無盡的悲傷與哀痛。
過了許久,才聽到她微微輕顫的聲音:“你是這麼覺得的?”
“是!”左聞冉點頭,“我從未覺得一個人竟然可以這般惡心這般令人作嘔,溫落晚你做到了。”
溫落晚隐隐從左聞冉的話中捕捉到一些信息,“他們同你說,我是奸細,對嗎?”
“不是嗎,那為什麼當初被俘的人那麼多就你一個人回來了?”左聞冉嗤笑着,“她還同我說,有一個叫時錦的姑娘,本來與你關系最親,卻死在了你的手裡。”
聽到這兩個字,溫落晚大腦“轟”的一聲,變得一片空白。
她的右手不自覺地握成拳,顧不上手上傳來的傷痛,甚至恨不得将整隻手掌都捏碎。
“北燕人不可能知道她的名字,到底是誰告訴你的?”
這句話說出來頗有一股咬牙切齒的味道。
“與你有何幹系?溫落晚,時錦是不是你殺的?”
“是。”溫落晚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左聞冉說别的她都可以否認,可是唯獨這件事。
時錦,确實死在了她的劍下。
“歐陽天幹是不是救下了你,免去了你的牽羊禮?”左聞冉又問。
“是。”
“你們發生關系了嗎?”
溫落晚試圖平穩呼吸,卻感覺肺部像是被絞緊,哽咽的聲音在唇齒間打轉,怎麼也說不出來。
見溫落晚沒說話,左聞冉又笑了,“算了,問這個有什麼意義。”
“溫落晚,我們就此結束吧。”
“左聞冉,你能不能聽我一句解釋?”溫落晚終于開了口。
“我不要解釋,我要行動。”
“倘若你現在跟着我一起回溯國,我便信你與燕國人沒有一點關系。”
“不可能。”溫落晚在這件事上從不退讓。
“你都二十五歲了,我相信你不可能不知道倘若我現在不能幫助歐陽天幹平定燕國内亂,以後的溯國會有什麼下場。”
“平定了正好啊,你同你的歐陽天幹在燕國甜蜜蜜,我回我的溯國,回我的左家。”左聞冉說着,取下了溫落晚當初送她的香囊,扔在了眼前人的腳下,“這個,還你。”
“溫夫人織的那個被我放在京中了,待我回去定叫人給溫大人送過來。”
“溯國的百姓仍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我有不回去的理由,你愛怎麼樣便怎麼樣吧。”溫落晚不想再同此時的左聞冉解釋了,重新回到座位上提起筆準備寫字。
“士族子弟從一生下來就什麼都不用幹,因為他們都是士族,就是比平民要高貴些。平民賤,懂嗎?”
“一個普通人揮劍砍三天砍不完長安一條街,他們隻需要筆一劃,黃河兩岸便屍橫遍野。”
“你身為士族明珠,自然不知道百姓們的生活是如何的。”
“說得真好聽。”左聞冉隻覺得好笑,“他們所經曆的一切,都是你所造成的,最該忏悔的人是你。”
“我說了,我們就此分道揚镳,我現在留你一條狗命,你最好别讓我以後在京中看到你。”
“否則,我第一個殺你,替我姥爺報仇。”
“好。”
溫落晚仿佛是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說出的這話,後背倚在後方的椅子上,閉上了眼。
左聞冉這麼覺得也好,剛好她會就此怨恨自己,不會再回到北燕這是非之地,不會再記起自己,會有更好的生活,遇到願意追随她的人。
“小姐小心!”
門外的淩霄暴喝一聲,隻看見一道身形苗條的黑影沖向左聞冉,帶着寒芒的刀刃直指她的後腦。
溫落晚頓時睜開了眼,來不及思考,抽起一旁的佩劍就迎了上去。
“町”的一聲,溫落晚趕在刀刃離左聞冉隻有兩寸的地方抵住了那劍尖,随後左臂發力以四兩撥千斤之力卸去其力,下意識地将左聞冉扣入懷中,以自身之軀做她最堅固的盔甲。
正好借此機會,淩霄已經到了近前,手腕翻轉欲擒住此人,她卻異常靈活,身子以一種極度扭曲的姿勢避開了淩霄的動作。
景元也被這處的動靜吸引過來,提着橫刀皺着眉,暗道不好。
這女人應是上官家的九頭蛇之一,沒想到他們竟然也對左聞冉下手了。
“大人身後!”
那女人在避開淩霄的一掌後摒棄了手中的短劍,而是從腰間抽出飛刀,借着身子的慣性甩向溫落晚。
淩霄立在原地,正處于頭腦風暴之中——若是他不去救溫落晚就可以為劉杉德報仇,但方才小姐的命是溫落晚救下的。
在這個愣神的瞬間,溫落晚已經快速反應,護着懷中的左聞冉撲倒在地,避開了那飛刀。
飛刀紮在門框上,滲出絲絲綠色的汁水。
“媽的!”景元暗罵一聲,快步沖上前擋在溫落晚面前,死死地盯着那個女人。
女人在甩出飛刀後借着房梁穩住了身形,似毒蛇般纖細墨綠的眸子就那麼盯着他們,似乎并不覺得他們人多勢衆。
溫落晚這個月屢次動武,使得本就羸弱的身體更加虛弱,心髒處很久都沒有的絞痛再一次襲來,她看向懷中略帶慌張的左聞冉,強行忍住了喉間的那股腥甜。
她被景元攙着站起身,第一次帶上了懇求的語氣:“景兄,求你,帶她走。”
“大人!”景元紅着眼睛,看到溫落晚這副樣子便知道她的病是又發作了,怎麼會就此丢下她。
“他們已經發現左小姐了,想走也走不掉了。”
淩霄就站在場中央,并沒有幫助他們的打算,倘若景元帶着左聞冉一走,溫落晚必死無疑。
左聞冉看着眼前虛弱的女人,心頭突然抽痛了一下。
她覺得很可笑,自己真的愛上了一個逆賊,一個害死自己最愛的姥爺的人。
“溫落晚,你演夠了嗎?”
溫落晚愣愣地看向眼前人,鼻尖湧上一股強烈的酸意。
喉間的異樣感愈發的強烈,左聞冉再不走,她就忍不住了。
她狠下心,一咬牙,竟然要讓左聞冉恨她那便再恨一點吧。
“演夠了,不演了。”溫落晚輕聲說出這話,卻趁其不備,擡起左手在左聞冉脖頸間給了一記手刀。
“既然帶不走,那就關起來,哪也别讓她去。”
景元扶住了倒下的左聞冉,看着場中央的三人,一咬牙,還是決定遵守命令。
淩霄看見溫落晚最終還是對着自家小姐下了手,面色一沉,劍尖對準了她,“溫落晚,小姐舍不得殺你,淩某可不會。”
“呵。”溫落晚輕笑一聲,強忍着心口處的疼痛,默默抓緊手中的劍柄,“那便叫溫某見識見識淩公子的本領。”
女人可不想同他們浪費時間,她的目标是左聞冉,但想要殺左聞冉還需先解決眼前的這兩人。
她隻思考了一瞬,便果斷選擇先對最不靈活的淩霄下手。
于是她表面持劍襲來,腳下動作一遍,腰部發力,盤在頭上的麻花辮散開,那發尾上竟然還挂着一柄匕首。
淩霄瞳孔一震,顧不上阻攔景元,快速揮劍劈開短劍,卻來不及避開那匕首。
匕首紮進了他的前胸,他痛呼一聲,這匕首上應是也有毒藥。
溫落晚眸光一沉,這個女人的速度比她快得太多。
女人身上暗器層出不窮,一甩頭,那粘着淩霄血迹的匕首又回到了她手中。
淩霄隻被刺了那一下便覺得渾身疲軟無力,捂着胸口倒了下去。
溫落晚眉心跳了跳,開什麼玩笑,别告訴她淩霄就這樣死了。
女人見場上隻剩溫落晚,反握手中匕首,疾步沖來。
溫落晚深吸一口氣,捏緊手中劍柄,就在女人要靠近她的一瞬間她突然騰空躍起,一個翻身出現在了女人背後,劍背狠擊其握着匕首的手,左手快速扳住她的肩膀,猛地發力使其脫臼。
女人輕哼一聲,意識到自己輕敵了,毫不猶豫地咬破口中的毒藥。
溫落晚還未來得及逼她吐出口中的毒藥,她就已經事先一步死在了她的眼前。
看着倒在地上七竅流血的女人,溫落晚皺着眉頭,走上前去探淩霄的鼻息。
還活着。她松了一口氣,目光掃向他中毒的傷口,若有所思。
“我隻幫你這一次。”
……
安置好淩霄後,溫落晚沒有顧得上身上撕裂的傷口,又匆匆來到左聞冉被關的房間。
伴鶴就守在門前,看着黑着臉走過來的溫落晚,整個人不自覺就慫了。
“大人,你同左小姐……又吵架了嗎?”她弱弱地問道。
“嗯。”溫落晚透過窗戶,看到裡面被捆得結結實實的左聞冉,“景元呢?”
“他說臨時有事,怕左小姐跑了,便讓我看着。”
見溫落晚沉默着不說話,伴鶴又開口:“大人?您要進去看看嗎?”
“不了。”溫落晚搖頭,“等我解決掉這邊的事,我會派人送你和她回去。”
“不會太久,最多半年,你回去了,拿着我所有的錢,将阮燦接到府上吧。”
“莫要讓她再在溫家那個烏煙瘴氣的破地方受苦了。”
“大人……”伴鶴欲言又止。
自她五歲時被溫落晚撿到,這個人便一直默默關注着左聞冉,為此還曾偷偷去左家做過短工。
好不容易修成正果,如今又是怎麼了?為何她從溫落晚的話中聽出來一種臨終遺言的味道?
伴鶴自認為不是一個悲觀的人,在心底罵了幾句自己,開口叫住了欲要離去的溫落晚。
“溫落晚。”
溫落晚扭過頭,似是想起來什麼,被小輩叫了全名也不惱,笑了笑,“你長大了,溫伴鶴。”
“你及笄的時候我不在,但是字我已經取好了。”
“南栀,你覺得如何?”
“溫大人。”伴鶴突然就有了想落淚的沖動,“您既已經決定,那伴鶴自然不會幹預大人的事,但我還是希望您進去同左小姐好好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