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送來一隻貓
公司保安敲門進來,手裡還提了個不大的長方形塑料箱子,輕聲對依然全神貫注于電腦屏幕的傅元嘉說:“老闆,寵物店送來一隻貓,說是有人給您的。”
傅元嘉擡頭,不可置信地反問:“貓?”
年輕而頗有些圓潤的保安點點頭,向傅元嘉展示了手中的箱子:“對……我看了訂單上的地址和姓名,是給您的沒錯。”
“……真貓?”
“真貓……活的……”保安答得小心翼翼。
傅元嘉不得不站起來,走到保安跟前,微微彎下腰去窺探,箱子前端有個活動的鐵欄門,視線從那裡進去,正捕捉到一隻蜷縮成一團的、黑白相間的小貓,貓滿臉驚恐地回盯着傅元嘉。
确實是活的貓。
傅元嘉沒來由感到一陣不快,他壓着火氣問保安:“沒問是誰送的嗎?”
圓潤保安似乎被他的氣勢震得有些不知所措,期期艾艾地問:“對、對不起,那、那我讓店裡收回去?就、就說送錯了……”
“……我是問知不知道誰送的。”傅元嘉不由多瞟了眼這圓潤保安,年紀不算大,二十五歲上下吧,五官端正,眉目清晰,尤其眼睛,标準的雙眼皮,又大又亮,看着也不像蠢人,就是穿上寶藍色的保安服,蠻有點多啦A胖的風采。
“哦哦,”保安如夢初醒,忙不疊把寵物箱放下,翻起口袋,一分鐘後才找出了張折疊好的單據,遞給傅元嘉的時候甚至指尖微顫,“在、在這,有寫……”
傅元嘉有些啼笑皆非,他有兇神惡煞到把這小保安吓成這樣嗎?
接過單據,目光落在客戶簽名那一欄,傅元嘉的呼吸頓時停止了,他眨了眨眼睛,再仔細看去——
沒錯。
那個熟悉的字迹,以及簽寫在上面的“元應”二字,都沒錯。
傅元應,他最疼愛的弟弟,也是唯一的親人。
傅元嘉知道弟弟非常喜歡貓,每回給哥哥發的“猛男必看”視頻裡,“貓片”占了壓倒性的多數,可是因為工作關系,愛貓成癡的元應沒有真的養貓,他一直慫恿傅元嘉養隻貓,以滿足他本人當“貓叔叔”的熱望,但傅元嘉自覺不是照顧寵物的料,始終不答應。
現在,傅元應給他送了一隻貓?
弟弟真能做出這樣的事,傅元嘉也不介意元應真給自己送貓,哪怕送十隻八隻,甚至一百隻都沒有關系,自家養不了,他大可以去投資個現在新興的貓咪餐廳,弄個連鎖,辦法永遠比困難多的。
隻要活着,隻要傅元應還活着。
但是這已經不可能了。
作為刑警的傅元應,剛剛入職三個月,就犧牲在了歹徒的刀下。
趕到醫院的傅元嘉甚至沒來得及見上弟弟的最後一面,在他面前的隻有一具再沒有任何生氣的軀殼。
那一刻,他知道世界坍塌是怎麼回事了。
他沒有一點準備,隻有二十四歲的元應,生龍活虎的元應,按照長幼順序,先死的人分明該是自己啊。
行屍走肉一般處理完弟弟的後事,傅元嘉才知道元應犧牲的經過,當時他跟他的搭檔在查一串偷盜摩托車案,檢查到一個慣犯的家中,不見嫌疑,本來已經要離開的,搭檔先行轉身到了門邊,突然聽見元應猛問了聲“這是什麼?”,乍然回頭,就見到那兇犯手中的水果刀已經狠狠紮進了元應的小腹。
兇性大發的歹徒連刺三刀,才被傅元應的搭檔奪刀制服。
然而,傷及了要害的傅元應,卻在送到醫院後不到一小時,就匆匆忙忙離開了人世。
他沒有再醒來,沒有再睜眼,也沒有給這個世界留下隻言片語。
一個年輕的生命,就這樣默默地煙消雲散,化作了烈士冊和墓牌上一個并不起眼的名字。
直到今天,傅元嘉仍然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活下來的。
他一向自诩冷靜與理性,不然也做不得風投這行,自殺是傅元嘉素來鄙夷輕蔑的事情,放棄生命,乃至更輕些的自殘自虐,都不是他所能容忍自己犯下的愚蠢錯誤,就憑着這一股沒來由的堅韌與堅持,他度過了夜不能寐且日漸消瘦的大半年。
白日易逝,人群中強顔歡笑,高強度的工作下容不得半點分心馬虎,麻痹回到家中,獨自面對世間再無血脈相連的親人之境時,那份錐心的痛楚,擺脫不掉的虛無,不遺餘力地抽去傅元嘉身上的每一點生機。
漫漫長夜裡,難以入眠。
他沒有借酒澆愁,卻是抽回了早已徹底戒掉多年的煙,原因也簡單,宿醉影響工作,而煙,明明滅滅間,焚燒出滿室滿屋的彌漫朦胧,像是生生造出個與人間暫隔的異世界,讓滿心瘡痍的傅元嘉能有個喘息的餘地。
偶爾支撐不住的睡眠裡,弟弟元應從不肯入夢。
可是卻給哥哥送來一隻小貓?
傅元嘉定定地看着看着送貨單,好半天,視線轉向小貓,瞥了眼急速退開,無處可去的目光重新落在胖保安臉上,電光火石間,一個念頭閃過腦海,他脫口問那保安:“今天是幾号?”
保安被老闆的氣勢震得有些失常,猛一翻眼皮,咽着唾沫小心翼翼地回答:“七月……七月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