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浸過青磚牆頭,将攀在檐角的紫藤花洇成銀灰。風從回廊轉角襲來,帶着點桂子将熟未熟的澀香,忽輕忽重地撩動她垂在耳邊的青絲。
廊下老梧桐抖落兩片葉,正跌進謝寒淵的衣襟褶皺裡。
孟顔低頭攏緊衣衫,少年恰好伸手去接被風卷落的紫藤花,手背在虛空裡劃出半道弧線,最終停在離她肩頭三寸的位置,宛如被露水凝住的紫蝶。
遠處池塘忽有錦鯉擺尾,層疊的水波漫過倒懸的星河,将兩人投在地上的影子推近,又推遠。
“可以……抱抱你嗎?”少年沉聲道。
啊……這不合适吧。孟顔心道,面上卻不動聲色。
他現在愈發得寸進尺,欲圖光明正大地占她便宜不成?
少年見她遲疑,淺淺一笑,如冰雪初融:“無妨,您畢竟是個姑娘家,哪能随随便便抱男子呢?”
謝寒淵并不慌,早已預料到她的拒絕。
“下……下回吧。”孟顔扭頭快步離開。夜風吹亂了鬓角的碎發,也吹散了她臉上那抹可疑的紅暈。
她邊走邊想,就知道他骨子裡好色。上回他高燒在榻上,迷迷糊糊地對她一番動手動腳,那筆賬她還沒找他算呢!
雖然他當時神志不清,可她心裡到底覺得别扭。
回到屋内,流夏點亮燭台,橘黃色的光芒驅散屋子的昏暗。回眸時瞧見主子臉色凝重,似有心事,試探一問:“大姑娘,您當真對小九放心?他到底是個來曆不明的人!”
孟顔端起茶盞輕抿一口,面不改色,振振有詞道:“無妨,順其自然,靜觀其變。”
她怎麼可能徹底放心?不過是權衡利弊罷了。
與其成為他的仇人,不如利用他日後的地位權勢。
三年後,若阿兄重蹈覆轍,再度發生意外,她正好仰仗他這個未來權勢滔天的攝政王!
如此,于她于兄長而言,乃至整個孟府都有益處。
況且,她對他心中還是有所提防。像他那般唯利是圖、城府極深、善權謀的人精,她又怎會徹底信任他呢?!
不過是将計就計罷了。
他就像一把雙刃劍,能傷你,亦能為你所用。
但,接下來,她要做的便是,阻止他變壞,阻止他再度淪為前世那般瘋魔狠辣之人。
孟顔招呼流夏靠近些,小聲在她耳畔嘀咕:“給廚子招呼一聲,小九的夥食每餐都要有肉有湯。”她頓了頓,“若爹爹阿兄問及此人,就說是招來給我看管小馬駒的。”
流夏點頭應下:“奴婢明白。”
“對了,小九的衣裳你再喚下人給他備上兩件新的,絕不允許其他下人再欺負他!”孟顔想起他衣衫沾了水漬的模樣,眉頭微蹙。
“大姑娘何出此言?”流夏不解。
“你瞧他那鼻青臉腫的樣子,就知道是跟人打架了,此前問及他卻支支吾吾地,知道他顧及面子,不願回應。”她語氣淡淡地。
*
時值九月初,秋風送爽,暑氣消散了大半。孟顔靜坐在窗前,陽光透過窗棂,在她白皙的臉頰上投下暖色。
她指尖靈巧地編織着樹葉片,一片片葉子在她手中仿佛被賦予了生命,不多時,桌上便多了幾隻栩栩如生的小動物:憨态可掬的蟾蜍,調皮可愛的小狗小貓,還有一條蜿蜒靈動的小蛇,姿态各異,惟妙惟肖。
流夏從廚房端來一碟杏仁脯,放在桌前:“大姑娘,嘗嘗點心。”
孟顔似有心事:“你說公主府的秋日宴,我該不該去?”嗓音中帶着一絲厭倦。
她生平不喜愛結交權貴,認為都是逢場作戲,實在懶得應付那些。
流夏知道自家姑娘素來不喜那些虛與委蛇的場合,那些權貴之間的爾虞我詐,在她看來不過是逢場作戲,浪費日子。
“大姑娘若是實在不喜歡,不去也罷。左右咱們如今也不必仰人鼻息,拾人牙慧。”
孟顔歎了口氣,目光飄向窗外,想起爹爹曾經還隻是上林苑的典簿,位居九品。
孟顔慢慢向流夏訴說着往事。
那時她還同大伯小叔住在一起,小叔是都察院禦史,大伯則在五軍都督府任職,官銜都比父親高些。
然而,卻總是被大伯和小叔冷眼相看,連他們的子嗣都不待見孟顔。
她清楚地記得,那是一個天氣陰沉的午後,孟顔抱着自己心愛的布偶,在庭院裡玩耍。哼着不成調的小曲,用樹枝在地上畫着圖案,玩得不亦樂乎。
孟顔擡起頭,看到小叔家的女兒孟琦正趾高氣昂地站在她面前。孟琦平日裡就仗着自己父親的官位,在府中橫行霸道,沒少欺負孟顔。
那日孟琦想從她手裡奪走布偶,孟顔不願意,孟琦就以“不就是個破爛布偶”為由,強行奪走,還将她推倒在地。
孟顔委屈地哭了,父親為她主持公道,小叔卻以“小孩子不懂事很正常”給搪塞了過去。
而大伯更是數落孟津太過計較,不懂得包容。甚至還挖苦孟津本事不大,以後他的子女也沒多大出息。
孟顔記得很清楚,當時父親的臉色是多麼得難堪,但他卻隻能默默地忍受着。因為他沒有大伯小叔那樣的地位,即便再有理,也無濟于事!
因為理,永遠掌握在強者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