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永遠定格在父皇母後離去的那一天。
黃昏的天空被晚霞浸染,如熊熊燃燒的烈焰,将雲層熏染成了血色,如同來自地獄的業火。
雲朵在蒼穹中翻滾、糾纏,低低地壓下,仿佛是下方那片修羅場無聲的映射。遍地橫陳的屍骸,玷污了這片曾經豐饒肥沃的土地,隻餘腥臭之氣。
視野所及,盡是扭曲的肢體。殘破的旗幟倒伏在地,浸在泥濘與血污中。空氣裡彌漫着鐵鏽、硝煙與死亡雜糅的刺鼻氣息。
曾經清澈的河流,如今也被染成了駭人的暗紅,粘稠的液體緩緩流淌,水面漂浮着斷肢殘骸,昭示着殘酷的霸權。
以無數鮮活生命為祭品,最終鑄就了所謂“天/朝”的赫赫威名。
斷壁殘垣下,兩個瘦弱的身影依偎在一起。大公主眉蘭強忍着眼眶的灼熱,伸出微微顫抖的手,輕拂妹妹臉頰上滾落的淚珠。淚水冰涼,宛如深夜星辰的碎片,透着絕望的微光。
“妹妹……”眉蘭嗓音艱澀,像是從碎裂的心口擠出,強作鎮定道,“不哭,我們要好好活着,一定要去到京城,為父皇母後、為西郊國的千萬子民報仇!”
“複仇”二字,她說得極輕,卻又透着沉重的分量,像是淬了毒的刀刃,深深紮在彼此的心髒,尖銳、痛楚,卻又支撐着她們的信念不至徹底崩塌。
眉香緩緩擡起頭,目光空茫地落在虛空某處,清澈動人的眼眸如今卻蒙上一層死寂的霧霭。她睫羽微顫,瞳孔中映照出的不再是少女的天真爛漫,而是刻骨銘心的仇恨、冷漠。
眉香唇角微抿:“長姐放心,妹妹明白。”
沒有疑問,沒有猶豫,簡單一句卻擲地有聲,仿佛是對過去的一切徹底告别。
眉蘭看着妹妹如今這副模樣,心疼如絞,卻也知道,此刻任何安慰都顯得蒼白無力。她們失去的太多,承受的也太多。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喉頭的哽咽,一字一句道:“從今天起,你不再是眉香,你的名字,叫“宓真”。”她頓了頓,目光掃過周圍的廢墟,“而我,便喚青染。”
青,是蟄伏的草色;染,是血與恨的浸染。
她握緊了妹妹的手:“我們的目的隻有一個——複仇。”
話落,眉香緩緩擡起頭,望向那片陰沉晦暗、被血色晚霞籠罩的天空。記憶如潮水洶湧而至,将她拉回綏峰帶着姐妹二人倉皇逃離皇宮的那一天。
綏峰本是萊國的太子,同眉蘭自小是青梅竹馬。那天,風聲鶴唳中,他滿身浴血,強行将姐妹二人從宮殿帶離。
可她們二人如何舍得?父皇母後還在宮中,還在與入侵的敵軍做最後的抵抗。眉香眉蘭掙脫了綏峰的拉扯,三人最終沒有走遠,而是尋了一處宮牆邊的隐蔽角落躲藏起來,心焦如焚地等待着。她們聽到了厮殺聲,慘叫聲,以及最後,那令人絕望的寂靜。
也目睹了父皇在敵軍刀劍下的不屈身影,聽見他最後一聲呐喊:“西郊國雖亡,吾心不死!”
待敵軍撤離後,破敗的宮殿彌漫着濃濃的血腥氣。三人不敢走正門,而是從一處坍塌的宮牆缺口爬入。昔日輝煌的宮殿,如今隻剩下斷壁殘垣和滿地狼藉。
幾人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寝宮,看到母後凄婉的身影伏在父皇冰冷的屍身旁,手中緊握的鳳簪反射着冷冽的光芒。
“母後!不要!”眉蘭撕心裂肺地喊道,向前奔去,卻已來不及阻止。
看到她們奔來的身影,母後眼中閃過一絲極深的痛楚和不舍,随即,她決絕地将鳳簪刺入了心口。
鳳簪的寒光瞬間沒入母後的胸膛,鮮血如泉湧般噴薄而出,染紅了她雪白的衣襟。母後的唇角揚起一抹釋然的笑,轉瞬倒在了父皇的身旁。
撕心裂肺的哭喊劃破死寂的宮殿。眉香眉蘭瘋了一般撲上前去,抱住母後逐漸冰冷的身體,溫熱的鮮血迅速染紅了她們的衣襟。
二人泣不成聲,一遍遍喚着“母後”,可懷中的人再也無法回應。
那一日,她們的世界徹底崩塌,隻剩下無盡的黑暗和仇恨。
後來,逃亡路上颠沛流離,險象環生。一次混亂中,姐妹倆與綏峰失散,茫茫人海,再難尋覓。巨大的悲傷和恐懼再次襲來,但這一次,她們沒有倒下。二人抹去臉上的淚水和污垢,将最後的一絲軟弱封存在了心底。未來之路,還需二人互相攙扶着前行。
一段時日後,荒野中,狂風呼嘯,二人相依為命,為了躲避敵軍的搜捕,靠野果和清水維持生命,在寒冷的夜晚相擁而眠,以彼此的體溫抵禦刺骨寒意。
父皇母後的慘死,綏峰的失散,亡國的屈辱,這一切都化作了支撐她們活下去的唯一動力。她們必須振作,必須活下去,隻為那沉重的血海深仇。
與此同時,這場名為“平叛戰亂”之戰,在太子謝傾琂眼中,卻是另一番景象。他随軍出征,親眼見證所謂的“平叛”。那勝利的号角,在他聽來卻如同亡魂的哀鳴。
這哪裡是平叛?分明是一場冷酷無情的屠戮。
他站在高坡上,俯瞰着屍橫遍野地面。兩國的屍體交錯堆疊,血水彙聚成泊,映照着天邊詭異的殘陽。血泊中的斷矛碎盾,成為兩國子民最後的歸宿。
看到那些尚未完全斷氣的傷者,神情滿是絕望、不甘,和對生的無限眷戀。他們眼底溢出的痛苦,就像一根根尖銳的刺,深深紮進謝傾琂的心頭。
他低頭看向自己的手,那雙手幹淨修長,此刻卻沾滿了洗不淨的罪惡。
冷風吹過,青絲在風中淩亂飄動。
帝王的一句:順我者昌,逆我者亡。京城的鐵騎踐踏無數人的生命,大肆殺戮、囚禁,以雷霆手段,強行實現了他的抱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