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感情,最為複雜,也最善變。
孟顔猜不透謝寒淵,也看不透。要讓一個瘋子學會愛人,猶如登天。
幾日後,國公府内。
夜色濃如潑墨,吞沒了一切光亮。
燭火在屋内輕搖,将少年修長挺拔的身影投在壁上,拉長,又扭曲。
屋内沉香袅袅,混着墨香,氤氲出一片沉靜。
謝寒淵指尖撚着一張紙條,擡手将那薄薄的信紙湊近燭火。火苗貪婪地舔舐着紙張,一點點将其吞噬,直至化為一撮輕飄飄的灰燼,袅袅青煙散去,不留一絲痕迹。
随即,他身形一松,帶着幾分漫不經心的慵懶,斜倚在紅木席上。
“笃笃——”,修長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輕叩着扶手,像是在醞釀着什麼。
早在絞殺那群黑衣人之前,他就發現了他們脖頸上的蛇形刺青,和李穆甯豢養的死士,脖頸處的刺青如出一轍。
謝穆甯雖已伏誅,但他背後的勢力,那一黨佞臣,依然如附骨之疽般活躍于朝堂之上。謝穆甯不過是他們推出的一顆微不足道的棋子罷了。
真正的博弈,才剛剛開始。
那日回府後,他便飛鴿傳書給舅父李缜。
李缜在禦史台為官多年,眼線遍布,消息靈通,很快獲悉此次刺殺孟顔的幕後黑手。
如他所料!他雙眸透着冷冽,打起了響指,清脆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突兀。
背後主使,乃當朝軍機大臣劉影。這個劉影,正是如今聖眷正渥的三皇子生母,祺貴妃的親哥哥。
看來此前被他殺害的謝穆甯,隻是一道微不足道的開胃小菜。如今,是他動真格的時候了。
隻是,劉影深受皇上器重,在朝中根基深厚,黨羽衆多,想要扳倒他,絕非易事。硬碰硬,隻會是以卵擊石。
這一次,他必須智取,他早已想出一條萬全之策。
拉攏孟家,聯合舅父李缜在禦史台的勢力,方為良策。隻是,他還需再添一把火,将那劉影,再往高處捧上一捧。如此,從高處跌落之時,才會摔得慘烈,足以粉身碎骨。
隻是,孟家一向不願過多牽扯朝堂紛争,如何才能讓孟津心甘情願地淌入這渾水呢?
謝寒淵的唇角,向上彎起一個弧度,笑容裡,帶着三分算計,三分期待,還有幾分幽深。
少年幽黑的眸子透出一絲精光,仿佛已經看到獵物落入陷阱的模樣。
他低聲自語,聲音輕得好似融入了這濃稠的夜色。
“姐姐,是時候,該借你一用了!”
夜風拂過,窗外樹影搖曳,一場好戲,即将在暗流湧動中拉開序幕。
翌日傍晚。
夜涼如水,春深似海。庭院中幾樹梨花被夜露沾濕,月光下泛着清冷而朦胧的白,暗香浮動,絲絲縷縷沁人心脾。偶有晚風拂過,搖曳着花枝,簌簌間,似有無形的花瓣悄然墜落。屋檐下的燈籠散發着昏黃的光暈,将廊柱的影子拉得斜長,靜谧中透着幾分幽深。
謝寒淵正半阖着眼,斜倚在床榻上,月色透過窗棂,在他清俊的眉宇間投下一片淡淡的陰影。身上尚未痊愈的傷口隐隐作痛,卻不及他心頭那份莫名的躁動。
“笃笃——”一聲叩門聲打破了屋内的寂靜。
“小九,睡下了嗎?”是孟顔的聲音。
謝寒淵眸光微動,那份躁動似找到了出口,他斂了神色,帶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姐姐請進。”說着,他已翻身下榻,随意攏了攏微敞的寝衣。
門扉“吱呀”一聲被推開,孟顔端着托盤入内,燭光下,她面容溫婉,眼底卻藏着一絲憂慮。
“你因我受傷,身子尚未大好,我讓廚房給你炖了參湯,補氣血的。快,趁熱喝。”她将托盤放在桌上,揭開盅蓋,濃郁的參香瞬間彌漫開來。
謝寒淵的目光落在她關切的臉上,腦海中忽而閃過一些破碎的畫面:昏暗的光線下,藥碗的苦澀,還有……一個模糊的、柔軟的觸感,帶着少女特有的甜香。
那日他為救恩師陳洵身受重傷,意識混沌,隐約記得是位女子在照拂。
他喉結微動,擡眸望向孟顔,眼神帶着幾分探究:“姐姐,那日昏迷之時,可是你親自喂我喝藥?”
“嗯?”孟顔執着湯匙的手微頓。哪日?她腦中瞬間閃過一些片段,喂他喝?嘴對嘴……
她的臉頰“唰”地一下騰起熱意,耳根也有些發燙,眼神躲閃着,喉嚨好似被魚刺鲠着,支吾道:“我……”
不等她解釋,少年垂下眼簾,濃密的睫毛遮住了他眼底的暗光,滿腔赤誠道:“姐姐對我這般好,小九便是豁出這條性命,也心甘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