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杳年放下茶盞,淡聲道:“于公,在其位謀其職,我替陛下來問你;于私,我良心未泯,替百姓來問你。隻是不知大人你,能不能答得上來。”
“哈哈哈哈哈,黃毛小兒,也敢在老夫面前賣弄!”賀琦怒上心來,冷聲道:“老夫不知你為何來這兒,但給你個忠告,不該管的事别管,才能走的長久。”
江杳年起身,拿出皇帝給的虎符晃了晃,“我卻認為,人生天地間,當問心無愧,才不算白走一遭,你我之間道不同不相為謀。但晚輩也給你一個忠告,大災之後必有大疫,你若是再自掃門前雪冷眼旁觀,陛下怪罪下來,這刺史之位,怕也是坐不穩了。”
賀琦氣得臉色發青,但見虎符之後,還是收斂了許多,“用不着你在這裡指手畫腳。”
江杳年瞥了一眼外面蠢蠢欲動的小厮家丁,摸了摸自己的佩劍,“大人,見了血總歸不好,叫外面那些人退下吧,你知道的,他們不是我的對手。”
賀琦簡直要吹鼻子瞪眼了,朝外面怒喝一聲,“都退下!”
江杳年拱了拱手道,“告辭。”轉身出了府。
緊接着就聽見碗碟碎裂的聲音,賀琦把桌子拍得嘭嘭作響,仰天大吼:“江府小兒,欺人太甚!!!!”
有趣有趣,江杳年不由莞爾。
皇宮内。
晏時禮披着白狐大氅,抱着暖爐,斜靠在椅子上,病弱蒼白,神色恹恹的。
江卿婉坐在他左手邊。
僅有十歲的太子晏聞語坐在下首的小桌案旁,一闆一眼地背書。
“民亦勞止,淪可小康。惠此中國,以綏四方。無縱詭随,以謹無良。式遏寇虐,惰不畏明。柔遠能迩,以定我王。”
“民亦勞止,淪可小休……惠此、惠此中國,以為、以為……”
晏聞語皺着臉,怎麼也想不起來。
“惠此中國,以為民逑。無縱詭随,以謹惛恻。”晏時禮緩緩開口,許是患有咳疾,嗓音有些沙啞,“為何想不起來了?是不是又沒有用心。”
晏聞語撓撓頭,“父皇,兒臣可用心了,從不曾偷懶,隻是這詩實在拗口,兒臣才背會了前面幾句。”
晏時禮:“是嗎?最近都學了些什麼?”
晏聞語如實回答:“《詩經》、幼儀和棋藝。”
晏時禮朝他招招手,“過來。”
晏聞語放下書,走過去站到了晏時禮面前。
晏時禮:“你既然用了心,父皇就來考一考你,如何?”
晏聞語乖巧點頭。
晏時禮:“你如今背了這首《民勞》,那跟父皇說說,你明白了什麼?”
晏聞語:“我們要重視民生,撫慰民心,維護社會秩序,不聽信小人讒言。”
晏時禮笑了一下,“是太師這樣教你的?”
晏聞語:“是的。”
“太師教的不錯,不過,”話鋒一轉,晏時禮面色嚴肅,“你隻記着别人給你的答案可不行,父皇要考的,是你自己的見解。”
晏聞語低着頭,“父皇教訓得是,兒臣記住了。”
晏時禮:“好好思考思考太師告訴你的話,為何要這樣做?”
晏聞語想了一會,才道:“管仲有言‘凡治國之道,必先富民。民富則易治也,民貧則難治也’,荀子又言‘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則載舟,水則覆舟,’
由此可見,百姓是國家的根基,抓住民心、順應民意、得到百姓擁護國家才能安甯穩固;若是百姓人人富庶,市井之間再無饑窮,國家才能興旺發達,同時也就不會有盜竊争奪殺生之事,一舉多得。”
他小心地瞥晏時禮臉色,發現他正一臉笑意。
“不錯,不錯,”晏時禮轉頭對一邊的江卿婉道:“皇兒有這樣的悟性,不枉朕給了他太子之位,想來往日裡你也費心教導了許多。”
江卿婉笑着道:“臣妾不敢居功,是太師教的好,再者有陛下您的提點關照,語兒這才沒有荒廢學業。”
晏時禮握上她的手,“婉婉,嫁給朕這麼多年,你真是一點沒變,朕還是太子時,你便已經如現在一般通情達理。朕時常疑惑,江家一群武将,竟養出了你這樣的女兒。”
江卿婉垂着眼,“少時父母也不能常在身側,幸而得先帝先後垂青,派了教習嬷嬷來教導臣妾,後幾年又做了長姐,便更沒有理由不穩重了。”
晏時禮拍了拍她的手背,“離元日也不遠了,待江杳年這次回京,朕準她在宮内住上一些時日,好讓你們姐妹與江國公團聚團聚。”
江卿婉擡眼柔柔地笑着,“謝陛下。”
晏聞語在一旁插話,“姨母何時才能回京啊?”
晏時禮轉頭,“怎麼,想你姨母了,還是又打什麼主意呢?”
晏聞語絞着手指,試探問,“父皇,我何時才能學習騎射啊?”
晏時禮想了想,“你如今的年歲也不算太小,可以學了,父皇擇日就給你找個太傅。”
晏聞語有些欲言又止。
晏時禮豈會不知他心裡的小九九,“你想讓江杳年教你?”
晏聞語猛猛點頭,眨巴着眼睛看着自己的父皇。
江卿婉輕斥一聲,“語兒,不得任性,找太傅一事非同小可,要聽你父皇的。”
“好吧。”
“無妨。”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晏時禮擡手,戳了戳兒子的腦袋,“朕準她教你騎射,但是,朕也會告訴她,不能因為是你的姨母就對課程有所懈怠,容許你撒潑玩鬧。你既然要學,就得學有所成,記住沒有?”
“記住啦記住啦,”晏聞語拉着他的手,喜笑顔開,“父皇真好。”
又是三日。
沅川的治水一事可以暫告一段落,但江杳年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不光沅川百姓,就連去支援的士兵都有許多染了疫病。
患者們先是頭疼,一兩日後就會發熱,喝了藥也不起作用,高熱不退終日渾渾噩噩,喪失了自主行動的能力,不出幾日就會斃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