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此法江杳年不願采納。她自認為自己最值錢的就是一身好功夫,功夫沒了便是廢人一個,尚且不能自保,于江家于皇帝都再無用處。
她起身拱手一禮,“多謝先生,此毒既然無解,那便聽天由命吧。告辭。”
她捧着盒子出了門。
晏時清道:“先生,你把藥給我吧。”
冥六看了他一眼,一邊去找藥,一邊問:“殿下,這個人對你來說,很重要嗎?”
晏時清想了想,“起初我隻是因為姑姑才多加關注了她,但後來我發現她的确有幾分本事,不枉費我為她奔波。”
冥六把一大袋藥丸遞給他,“這是一年的,我估計她也不會日日服用,肯定夠了。”
晏時清接過,冥六又道:“我也算是看着殿下長大的,現下越俎代庖提點殿下一句,你不在宮内長大,沅川的兵權也被架空,任誰都會覺得你不足為懼,但皇位之争必定要拼個你死我活,他們未必不會對你下手,尤其是發現你與江家交好,屆時無論是哪個皇帝,都容不下你。”
晏時清點頭,“我明白,日後會更謹慎些的。”
冥六道:“不夠。你要遠離她。”
晏時清冷了臉色,“先生,我的事我自有定奪,無需他人置喙,即便是姑姑也不能,你更不能。”
冥六看着他的背影遠去,笑出聲來,對裡間的人道:“這傻小子竟是同我置氣了,不知小将軍給他灌了什麼迷魂湯。”
裡間一個聲音傳來,“這種東西不叫迷魂湯,叫人格魅力。對了,那蠱你真不能解?”
“真不能。天地良心,你我相識多年,我若是能解又何故推脫。”
裡面的人不說話了,許久之後,隻聽見一聲沉重的歎息。
江杳年回了二樓雅間,窩在椅子裡發呆,她擡手看着自己掌心的繭子,感覺像做夢一樣,她還很年輕,也很有用,是連皇帝也舍不得放手的利劍,就這樣要被一隻蟲子啃食殆盡命喪黃泉了。
晏時清推門進去,望見的就是這麼一副頹喪的場景。
他沒說話,走過去坐到桌子旁邊,掏出一堆小瓷瓶開始分裝藥丸。
江杳年雙手搭在扶手上,安靜地看着他許久,忽然道:“等我喪失神志的時候,你就殺了我吧。”
晏時清沒擡頭,“為何找本王?”
江杳年仰頭望着天花闆給他一一細數,“兄長、祖父和阿姐肯定下不去手,洛雲歸不是習武的料,打不過我,雲錦他們就更不用說了,肯定哭天搶地的不敢動手,我想來想去,隻剩你了。”
“在你心裡,本王就這麼冷血。”
“非也,我隻是信任你,不會讓我淪落到人人喊打的地步,留我一點尊嚴。”
晏時清擡頭對上她的目光,冷冷地道:“休想。”
“你這人怎麼這樣!”江杳年坐直了身子,“我生前最是恣意妄為的活着,死後也該為萬人稱頌名留青史,若是像個過街老鼠一樣苟且偷生,我咽不下這口氣!”
晏時清拿起前一陣子綁她的綢布,緩緩道:“若是真到了那一日,我就像今天這樣用這個把你綁起來,不讓你傷人,也不讓别人知道。”
江杳年聲音輕輕的,“可是,這樣我會很難受。”
“你死了,别人也會難受,你想想江國公和敏妃娘娘他們。”
“如果我活着很痛苦,那麼死了他們也會含着淚祝福我。”
晏時清默了一會兒,把藥丸分裝到了十二個小瓷瓶中,又用布袋裝好,遞給江杳年,“自己收好,這件事情以後再說,你想活着就不要放棄任何一個機會。”
江杳年沒說話,晏時清又道:“京城派人來查抄刺史府還需要一些時日,沒那麼快,你随本王去軍營吧。”
江杳年垂眼把玩着布袋上的穗子,“我就不去了。”
“為何?”
“你與我走的越近便越危險,如今我命不久矣,你不必冒這個險。”
晏時清擰眉,怎麼回事,一個兩個都這樣?
他淡淡道:“本王與江家走的近,兄長們早已察覺,如今再疏遠,為時已晚。本王做事向來随心,這是本王自己的選擇,是福是禍都與你無關,你且寬心。”
江杳年點頭,“既如此,那我就不再推脫了。”
十一月上旬,江杳年跟随晏時清去了邊境。
孫如海率領一千官兵,日夜兼程趕到了兆豐,林零等人将刺史府圍了個水洩不通。
秦付自知插翅難逃,癱坐在府中,等待宣判。
官兵們撞開府門魚貫而入,家眷婢女小厮等一衆人全被繩子綁住押到了院子裡,秦付帶着手鐐腳鐐被關在囚車中。
現下秦付到底有沒有劫走赈災錢糧已經不重要,單是江杳年身死一事就足以滅了他的九族。
刺史府一切金銀糧食全部充公,秦付與其子孫,及刺史府一衆男丁将在進京後斬首示衆,女眷流放邊境。
囚車排了一長串從街上走過,刺史府朱紅色的大門貼上封條。
兆豐百姓在街道兩旁站着,往囚車内扔爛菜葉子和石子。秦付臉色陰鸷,抓着囚車上的欄杆喊:“你們附和什麼?一群陰溝裡的蠢東西!權貴無情,明日死的就是你們!”
“亂喊什麼?老實點!”押運的官兵用劍鞘将秦付捅倒在囚車内。爛菜葉子之類像雨一樣鋪天蓋地飛過來,林零閃身躲過一個砸過來的雞蛋,雞蛋掉入囚車碎了一地,腐臭的氣息撲面而來。
林零默默走遠了些。
女眷們在馬車裡還好些,秦付之女狄允棠端坐着,神态冷靜,與那些哭得東倒西歪的姨娘們大相徑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