儀式結束,江杳年跟在祖父和兄長後面往回走,腦子裡渾渾噩噩,身上冷熱交替,先前斷過的手和腿以及胸口還新鮮的窟窿都開始隐隐作痛起來。
她兀自思索着。
阿姐,原來這就是失去至親的滋味嗎?
從前,我沒覺得自己重感情,有誰沒誰都一樣,遠在漠北,隻有夜晚的篝火燃起,聽見别人說想家時,我才會偶爾想起你們。
但我不敢說,我怕别人覺得我這個人太冷漠。
可是我現在才明白,我隻是因為知道你們都在好好的生活,就在這天地間一隅,在我目光不能所及。
所以我有恃無恐,不去思念也覺得安心。
那如今呢?你仍舊存在于世界的某一處,隻是,我要永遠的去懷念才不會忘了你,而這,不及我們從前萬一。
她仰面倒進雪地裡,不疼,但被白霧糊了眼睛,什麼也看不清。
天亮了又黑,黑了又亮,但外面的一切都與她無關,江杳年獨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如烈火烹油,焦灼、疼痛、惶恐。
冥六被抓進宮不到一刻鐘就送了回去,他在小巷子裡蹲了半天,等夜深人靜才敢悄悄摸進清南王府。
晏時清正在大廳裡等他,“先生,如何了?”
冥六搖頭,“毒發得太快,我還沒到地方人就咽氣了,什麼也沒看見。”
饒是江懷硯已經在最早的時候就做出了正确的決定,也還是沒來得及。
“先生一路舟車勞頓,不如就在京中多待幾天,此事想來還要調查,屆時還需麻煩先生出手。”
“不麻煩,不弄清楚原由我便不回去。”因為就這樣回去了他沒法兒交差。
江杳年因為短期内屢次受傷,又沒有得到充分的修養,身體虧空得厲害,再加上江卿婉的死對她打擊很大,自雪夜後便一病不起,纏綿病榻。
她身體滾燙,還時不時說幾句胡話,期間醒來過幾次,也是眼神呆滞,問起來什麼都不知道。
直至今日,她才徹底清醒。
琉卿殿還是從前的布局,但江杳年總覺得少了點什麼。
她坐在桌邊撐着還在疼痛的頭,而收到消息的晏時禮也已經趕到了這裡。
他開門見山的問:“你病好了沒有?燒了這麼多日,腦子可有什麼問題?”
江杳年閉着眼試圖減緩惡心的感覺,“沒問題,我好得很。”
“那便好,本來是要讓你回府去修養的,但如今你既然清醒了,朕這裡有個新的任務交付于你。”
江懷硯試圖推脫:“陛下,她大病初愈,還是得再緩幾日,不如您找别人吧。”
晏時禮看向他道:“不是什麼體力活,就去喝喝茶賞賞花,不耽誤養病。”
江杳年問:“什麼事?什麼地方?”
晏時禮道:“大家平日裡各奔東西公務繁忙,好不容易見面,淩風王早些日子就計劃着要在府上聚一聚,正好後天是上元節,人又多,朕便讓他把地方挪到了引梅殿。”
“我必須得去一趟嗎?”
晏時禮看着她,“本來不是,但出了這等事情,不但你要去,敏妃也得去。”
江杳年睜眼,“你要讓别人扮作她的樣子去參加?”
“是,去了之後你們最好不要分開太久,别露出馬腳。”
江杳年其實心理上受的傷害大于身體上,江懷硯知道她需要冷靜幾天,又開口為她争取:“可是她……”
“陛下,”江杳年出聲打斷江懷硯,“我可以去。”
她不但要去,她還要好好的查一查,這些事情,到底是誰的手筆。
晏時禮拍了拍她的肩膀,“不錯,你竟然沒有逃避的心思,倒是朕小瞧了你。”
江杳年不想同他扯皮,問了自己很在意的問題:“你還不打算把此事告訴太子嗎?他已經不是可以被随便糊弄的年紀,遲早要知道的。”
晏時禮歎了口氣,“他最近的确是吵着要見母妃,朕也頭疼得很,但他這個年紀還藏不住事兒,朕又不敢輕易告訴他。”
江杳年神色冷淡,“你不但小瞧了我,也小瞧了太子,他不會叫你失望的。”
“那此事也就交給你了,語兒對你很是信賴,想來你的話他不會不聽。”
晏時禮起身,“後天的宴會不要忘了,小舅子也要記得去。我們都很痛心,但活着的人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是嗎?”
兩人拱手行禮,目送着晏時禮離開。
江杳年直起身,觸及到江懷硯擔憂的目光,勾起蒼白的唇扯出一個微笑,“大哥,我真沒事了,你不必擔心。後天就要去引梅殿,我得先去看看太子。”
“好,你萬事小心。”
江杳年去了東宮,還沒進殿就聽見晏聞語大聲嚷嚷:“放我出去!我要去找母妃!放開我,你這個壞人,我一定要讓父皇削掉你的腦袋!”
孫扶光簡直焦頭爛額,打也打不得,罵也罵不得,勸也勸不住,幹脆就站在門口任由晏聞語怎麼鬧,他都巋然不動,不聽、不看、不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