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不知是誰提了一句“早聞宸國全民皆是武力高強,不知宸的儲君殿下與我淵國的将士一比,誰能更勝一籌?”頓時惹得談笑着的全場衆人齊齊安靜了下來。
衆人轉眼朝着一個少年的方向看去。
那少年一身暗紫色長袍,襯得整個人莊重肅穆,他臉色平靜,隻是細看之下才發現他的面色有些過分蒼白無血色。
不等蕭止回答,一人徑自笑着點了一名坐在角落裡的武将:“聽說馮大人最近招了一得力小将,問一問,可有這個興緻來與宸太子一比?不過可是要收着些,陛下面前,别不小心傷到了宸國的太子殿下。”
此話一出,衆人都笑了。
笑了一下,宮殿内的所有人又都靜靜地看着那個少年。
金碧輝煌的偌大宮殿中此時寂靜得可怕,一雙雙眼睛都含着各樣的笑意注視着他,讓他無路可走、無所遁形。蕭止面色平靜依舊,隻是搭在膝上的雙手十指一點一點地蜷縮進手心,雙手攥緊成拳,隐隐發顫。
他身後,跟随他來到淵國的侍從小将更是控制不住地身形一顫,雙目含着擔憂和氣惱,看向前方少年的背影。
“這算什麼……”宸國小将匆忙低下頭,雙目不自覺地赤紅了,心中憤憤,“要比,那就喊淵國的皇嗣來比啊!和我們太子比,就喊這麼一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小兵,還要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說着謙讓……”
他們家殿下貴為太子,小兵來比是折辱,大将來比是無禮。若是當真誠心誠意想比,那就兩國皇嗣來切磋一番……
可是淵國沒有。
這些人甚至譏諷般地說着讓小兵手下留情。
他們家殿下和宸國……這一戰,輸了丢人,赢了也丢人。
宸國的人擡眼望去,所有看向這裡的人皆是笑容滿面地等待着,絲毫不因為蕭止的沉默而着急和不悅——
沉默和猶豫,對來自宸國的他們來說,怎麼不算是一種淩遲?
宮殿中,江景鸢一身桃紅和藕粉雲肩長裙,端坐在席位上,垂眼看着桌上的精緻琉璃小碗,不知在想些什麼,沒有去看殿内的景象。
她身周氣質冷然,唯有一雙低垂的漆黑眼眸中波濤洶湧,她隻是在想,江景漸在宸國時也是這樣的嗎?
交換為質,死不了,但也僅僅是死不了。
江景鸢眨了眨眼眸,眼神忽然又冷了下來,她想起了前幾天在宸國見到的那一幕。哪怕過了這些天,再回憶起來,她的心頭還是翻湧起一陣疼痛和自責,疼痛得她呼吸都不自覺停滞了一瞬。
若是蕭止在淵國過得好,能讓江景漸在宸國也過得輕松一些,那麼她可以去幫蕭止。
但沒有道理江景漸在宸國受苦受難,她卻要在淵國好吃好喝地捧着蕭止……
沒有這個道理!
江景鸢低垂的眼眸冷冷的、陰沉沉的。她沒有那個心情去害蕭止,但她也不會去幫他。
思緒千回百轉也隻是一瞬,江景鸢擡眼,神色淡漠地看着前方金碧輝煌的殿内景象,擡手拿起桌上的小酒杯漫不經心地喝了一口。
冤冤相報何時了,一來一往,早已分不清對錯和仇恨淵源。
或許終會有一方退讓妥協想化幹戈為玉帛,但在有些事上,江景鸢不會做主動退讓的那個人。
溫熱的甜味入口,江景鸢猝不及防愣了一下,轉眼看了一眼手中的精巧小杯,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卻是一陣錯愕:“這不是酒啊……”
這是溫熱的甜茶。
江景鸢心中奇怪,難道他們一衆皇嗣喝的都是甜茶嗎?
她瞥了眼兩側的江景縱和江景謙,直到這時,她才又記起自己當下的席位問題——按規矩來說,她本不該坐在這裡的。
江景鸢内心一陣困惑不解:“沒有皇帝的準許,宮人是不會擅自這麼安排的,那些忙着争權奪利的人不能也不會這樣做……真的是皇帝的意思?”
江景鸢不動聲色地瞟了眼位于上首的老皇帝,見到老皇帝那渾濁又失神的泛黃雙目,心中當即否定了這個念頭:“老皇帝自身難保,哪裡會有這份閑心管這些?”
一頓,江景鸢又突然想起了許卿臨所說的“尋道人”,她心裡又是一陣古怪:“這也不可能吧……”
雖然先前的不追究和出宮設府是在幫她,但就現在這麼點小事,那些人也會在意嗎?
越想越混亂,江景鸢索性不再想了。坐在哪裡、喝的是酒還是甜茶,反正也就是一點小事,沒什麼好思考的。
宮殿上,蕭止身後的一人忍不住開口:“我家殿下有傷……”
蕭止擡手打斷了他,起身離席,這就是應戰了——本就不是真正的切磋,不過都是想看他們的笑話罷了。身在他國為質,應不應戰都由不得他。
少年的傲氣和滿心憤恨,也隻不過化為軟綿綿的沉默不語。
華美的宮殿内頓時響起一片喝彩和叫好聲。
一身深紫色長袍的少年站在偌大的宮殿中央,垂着眼眸,等待着宮人帶來刀劍和對手。
就在這時,一道溫和的聲音輕飄飄地響起,卻壓過了殿内衆人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