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迎芳殿，杜貴妃寝殿。

屏退殿中伺候的丫鬟，太醫院的杜仲杜提點給貴妃号過脈，邊收拾東西邊低聲道：“那位身子不行了，粗略估算也就是這一兩年的事。”

杜貴妃面不改色聽完，輕聲問道：“兄長可有應對之策？”

杜仲道：“如今有能力争奪那個位子的皇子除了二和四，再有就是一直不聲不響的七。”

“七？”杜貴妃疑惑，“兄長為何會認為他……”

當初攝政王把持朝政多年，讓彼時身為大皇子的太慶帝蹉跎蟄伏半生，因而早在登基之前，府中便已有了幾個兒女，但怪異的是子嗣雖多，夭折更多，這些年最終活下來的就隻有一二四。

其中大殿下母妃病逝，傷心之際自請去邊關鎮守——北秣自打去年秋就蠢蠢欲動，意圖跨越邊境直搗平京，卻幾次都被大殿下斬斷翅膀，損失慘重。

大殿下既做了此等決定，就已經明确告知所有人，這張名為“皇位”的桌子，他率先離開，再也不會上了。

而七殿下生于太慶帝登基之後，母親不過是奉天殿内一個小小奉茶丫鬟，某日被帝王臨幸，膽大包天更換避子湯，幾次之後成功懷上龍胎，并巧妙避開姜狄二宮的迫害，九死一生誕下龍種。雖并未母憑子貴，好歹封了個靈美人，寝宮偏僻，很快被太慶帝抛卻腦後，卻也因此保全了母子二人性命。

再後來，七皇子八歲時突發重病，靈美人四處求藥，可她一個不受寵幾近入冷宮的小小美人，誰會冒着得罪姜狄二宮的風險，去救她的孩子呢？她甚至連帝王的衣角都沒機會見到！就算他是皇子又如何，乳臭未幹不成氣候，連親爹太慶帝都當他是恥辱，與其給他機會，不如任其自生自滅，把心思放到如何去讨好那兩位已然樹大根深了的。

可是有一天，七皇子的重症突然好了，命硬的好像連閻王也不敢收。

姜狄二宮自是疑窦叢生，着人明裡暗裡查，裡裡外外搜，皆是一無所獲。

好在後面靈美人并未翻出任何浪花，太慶帝對此似乎一無所知，無論事前或事後，他都未曾過問一句。

“當年七殿下的病，我曾遠遠望過，的确是沒救了的。”

此話一出，杜貴妃突然無端端打了個寒顫，即使已經屏退所有人，杜貴妃仍不放心地左瞧右看，“怎會？難不成是那靈美人行了什麼巫蠱之術，強行給她兒子續命？可這麼多年，為何從未露出過破綻？”

杜仲搖頭，“敢在宮中行此等事，怕是靈美人嫌自己命長了！當那定國公府是擺設不成？”“定國公府”四個字，杜仲刻意壓低嗓音，幾近氣聲。

杜貴妃心驚膽戰，“難道傳聞是真的？”

杜仲道：“袁家那位長房長媳是什麼身份，明面上雖然沒人說，可不代表沒人調查猜測過，”他聲音低的幾乎快要聽不清，“能在南疆闖蕩出名聲的，會是什麼善茬？”

杜貴妃在後宮僅憑一位公主便可得聖寵多年還能穩坐迎芳殿，不單單是靠着兄長的庇佑，她自己本身也不是那蠢笨之人，稍微用心想一想，就厘清了許多事，訝然道：“難道七皇子得救，是袁家在暗中施以援手？”

“袁家長媳既是南疆出來的，醫毒之道定然精通，太醫院對七皇子的病症都束手無策，整個北梁大概也隻她有辦法，”杜仲目露贊賞，點頭道，“所以說，此事有很大可能是袁家手筆，甚至可以說就是。”

“可袁家人早就死光了，就算他們當時就選中了七皇子，又有何用？”

杜仲像是在作答，但更像是自言自語的複盤，“那位長媳曾經是那般厲害的人物，按理說應早早便料到府中結局，為何從無作為？為何任由事态發展，最後阖府上下都成一抔土？要是這樣的話，他們還有什麼謀劃的必要？”

“兄長的意思是……”

“袁家的确早就料到了如今的一切，而且更是偷偷留下火種，”杜仲越說越覺得自己這番猜測合情合理，“也許他們注定沒辦法避開滅門，才将計就計利用這個機會，為後面的一切鋪路。”

杜貴妃此刻真真是直觀感受到了汗毛倒豎，她不由自主抓緊衣袖，悄聲道：“那兄長打算如何？”

“你我兄妹二人如今隻是靠着陛下才能在平京城擁有一席之地，關于他的身體狀況，整個太醫院隻有我一人清楚，陛下本人雖知情，卻恨不能把這消息捂到進棺材那日，之所以還能在此謀劃，不過是他權衡利弊後的結果。若将來某日被人知曉，尤其是二四兩位虎視眈眈的皇子，屆時我們面臨的隻會是一個屍首分離的下場。”

杜仲不覺得自己是在危言聳聽，若新皇登基，首先就要拔除眼中釘肉中刺以此立威，而他的妹妹杜貴妃恃寵生嬌，雖說已經是處處小心，可難免不被人悄悄記恨上，他們無依無靠，拿他們祭旗簡直是好到不能更好的選擇。

杜貴妃毛骨悚然。

杜仲幾近耳語，“若我這個猜測是正确的，那麼袁家留的後手定會在某個時間點和七皇子取得聯系。為兄想讓你做的，就是利用你近水樓台的優勢，先一步接近靈美人，和七皇子建立起這層關系，我再偷偷放出關于陛下身體狀況的消息，到時候無心之人聽過也就罷了，有心之人聽了去，必然會有所行動，我們就等在七皇子身邊，或可助其一臂之力，至時得一個從龍之功，何愁日後沒有傍身之籌碼？”

杜貴妃心裡沒底，“可消息一旦傳出，不光是袁家人知道，二四那兩位必然也要一清二楚，還有陛下，我怕到時候事沒成，他會先将你我打殺！”

杜仲咬牙，“那就得看袁家那位長媳是不是真的名副其實了，我們給自己謀出路，别人又何嘗不是等機會？那後手若連這點事情都處理不好，還妄想助人奪嫡稱帝，不是異想天開是什麼？”

見妹妹仍然憂心忡忡，杜仲安慰道：“更何況，若真能被袁家選中留作後手，想必自身定有過人之處，如此一來，我們赢面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