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會上發言的人是洛唯一。
雖然這件事情辭臨也能講,但他知道在工作場合中,如果有機會在對的事情上,在有影響力的場合中争論,可以提高洛唯一在高層眼中的存在感。這對她的職業發展來說不是壞事。
而如果她在陳述過程中有意外狀況,他會幫她兜底。
在這個早會中,項目經理和秦浦然是職位最高的兩個人,如果是平時,任何和他們意見相悖的觀點都會被直接否決,沒有拿到桌面上讨論的空間。但今天的早會上有辭臨,所以這件事情有了被商量的資格。
而出乎預料的是,由于董事長三個兒子在公司通宵了一晚上的消息過于引人注目,雖然這件事還到不了董事長審核的級别,他也沒這個空閑,但他叫了兩個高層過來旁聽。
他也感興趣,他那三個兒子昨晚到底在忙什麼。
兩個高層的加入,讓這次會議的氛圍更嚴肅。
洛唯一有條不紊地把測試的過程和結果在屏幕上投影,證實預測體系的錯誤。她說:“當前這套預測體系沒辦法上線。”
其實即便知道這套預測體系錯誤,但因為缺少經驗,她也不敢當衆直接給出不能上線的結論,因為項目波及的人員和公司利益都太多。但是昨天辭臨給過這個結論,辭臨的經驗和判斷給了她這個底氣。
秦浦然不像私下讨論時直接反駁,他把話頭交給項目經理,問他:“你怎麼看?”
項目經理從昨天開始就已經站在他這邊了,項目經理:“這件事情我知道,但還不至于影響周五的上線安排。”
秦浦然緊接着又叫了另一名項目組中負責技術的同事,問他:“這套算法體系是你設計的嗎?”
洛唯一發言之後就沒坐下,等着技術組同事說他的看法。辭臨坐在她右手邊的辦公位上,手指尖轉着一隻中性筆。
剛剛他就已經聽出來,秦浦然在來開會之前已經有所準備。但這并不奇怪,秦浦然能坐到今天的這個位子上,并且得到他爸的賞識,把辭騁給他帶,自然有他有本事的地方。
技術崗的同事站起來說:“在某些特定的情況下,預測體系确實會有不準的情況。但這并不是人為的錯誤,而是當前體系下的最優選擇。”
他甚至反問:“這種情況下的備選方案不是也有嗎?為什麼會因為這件事情上不了線?”
項目經理和技術人員相互配合的兩句話,輕飄飄地讓洛唯一的說辭變成了是她個人的大驚小怪,小題大做。
秦浦然當着來旁聽的高層的面,告訴技術人員:“沒有責怪你的意思,隻是現在有人提出問題了,我們就讨論問題。”
技術人員看向洛唯一,說:“她也不是測試組的,憑什麼反饋測試結果?還在項目上線前四天才提出問題來。”
言外之意,不僅小題大做,還别有用心。
辭臨清楚,秦浦然的其中一個本事就是會搞人。
把底層的人為他所用,也能讓這些人群起攻擊和他不對付的人。
但他沒打算讓洛唯一孤立無援,一個人去打仗。
指尖的筆轉了一圈停下,他剛要接過話,洛唯一卻搶先他一步說道:“是秦經理叫我到項目組參與項目的。”
她的聲音不卑不亢,也沒有被攻擊後的着急,甚至看不出來她昨天一晚上沒睡,這樣的語氣讓這句話聽上去有着可信度,洛唯一:“不能辜負秦經理對我的信任,既然發現了測試問題時就得立刻提出來,哪怕上線前一個小時發現問題,我想也有必要告訴大家,一起來做判斷。”
倒不是洛唯一很想說客套話,而是在經曆過上次盛佳晴的事情後,讓她在這種被針對的場合下有了經驗再多想一步。她擔心秦浦然緊接着會借着技術崗同事的話頭把她趕出項目組和會議室,也自然就讓她帶走了她提出來的任何問題。
所以“奉承”的話,是提前拿來堵秦浦然的口。
當初,确實是他好幾次食堂“偶遇”勸她加入項目組的。
她不能不提。
洛唯一不給任何人打斷的機會,又問技術崗的同事:“你确定這是最優的算法嗎?但我昨天分析下來,這套算法的根本原因在于你沒有恰當處理好離群值。”
“你的體系中主要依賴于傳統的Z-Score方法檢測離群值,但這種方法在處理大規模,高維度數據時效果有限,沒有考慮到數據的季節性和趨勢性變化。”
洛唯一本來不想在早會上說出太過于技術的話題,哪怕這些隻是基礎的算法内容,但隔行如隔山,無論是來旁聽的兩個高層還是秦浦然以及項目組上的大部分業務人員都聽不懂。但她現在處于劣勢,其中一個方法就是拿聽起來專業的詞彙堆積過去,提高她的可信度。但與此同時,她也并沒有說謊或者故意誇大其詞,預測體系錯誤的根本原因就是離群值的問題。
洛唯一:“我建議采用随機森林算法來優化預測體系,随機森林在訓練過程中會自動對離群值進行降權處理,減少對模型的影響,并且我還打算引入Isolation Forest算法來檢測和處理離群值。”
技術崗的同事聽她說完以後目光閃躲了幾次,這些東西他當然聽得懂,至于當初搭建的時候為什麼沒有考慮。
原因很實際,因為他所采用的算法工作量更低。
而洛唯一所說的方法對工作量的要求更高,他是乙方的技術崗,做完這個項目,無論項目上線之後應用情況怎麼樣,他的工作都結束了,即便後續真有問題也已經移交給運維團隊跟進。他可以很快地抽身出來去下一個項目組掙下一份項目的錢。所以他的目的并不是讓這套預測體系有多高效,而是能以最輕松的方式完工,上線。
知道周圍這群人聽不懂洛唯一話的同樣也有他,所以他可以睜着眼睛說:“你說的這套方法行不通,我不是沒有考慮過,但是根本落不了地。”
洛唯一問他:“為什麼落不了地?”
辭臨知道,這其實是制造業或者說是非IT公司做數字化轉型時通常都會面臨的問題,就拿制造業公司來說,制造業企業雖然有很多生産與研發方面的專家,但是IT部門相對薄弱,甚至根本就沒有懂算法的技術人員,數字化轉型過程中也隻能依賴于所請來的乙方信息化公司。至于乙方交付時使了多大的勁,是否有所保留,是否提供了最優的解決方案,他們都無從判斷。這也是他為什麼在自己創業過程中搭建數字化體系時,親自上手參與的原因之一。
今天這場架,洛唯一應該不需要他幫忙了。
技術人員強調:“我這麼多年的項目經驗,都是這麼做的。”
洛唯一:“所以你隻是把其他項目組的代碼複制過來微調,對嗎?”
這句話像是踩到了蛇的七寸,但他必須咬死結論,告訴洛唯一:“你說的方案隻是理論可行,實際根本無法應用。”
秦浦然是不懂技術,但是洛唯一把這場架吵得很清楚。但即便他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他的立場不能變,他問:“所以呢?現在為了一個假設,還需要我換個項目組?”
“新産品馬上上線”,秦浦然拿時間來壓:“就算項目能延期一周,也延不了一個月。”
項目經理随即問:“我們真的有必要在這麼緊張的時間裡去讨論一個甚至還不确定能不能落地的方案嗎?”
“能實現”,洛唯一說。
她不能給秦浦然下結論的時間,所以立即接過話。
洛唯一:“這套算法并不複雜,我昨晚已經有了大體框架。一周時間足夠了。”
項目經理問她:“你這一周時間包括了測試,調試,集成驗證和培訓?”
洛唯一回答:“可以。”
技術人員主動說:“我沒時間。”
洛唯一說:“我不用你。”
辭臨身體向後,随意的靠在辦公椅上,從早會開吵到現在,洛唯一都保持理性,直到這句話,才是帶了脾氣的。
但他聽她發脾氣,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