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哭夏油傑的傷痛,而是哭今夜将是她再見金色火焰的最後一眼,她甚至還卑鄙地藏了個秘密,都沒想好該如何跟對方坦白,便再無機會了。
死亡是瞬間的,金色火焰在她心裡卻是永恒的。之前主動赴死也好、被阻止而靜候其庇佑也罷,她的選擇不過都是向着金色火焰。
在生命的終章,淺井朝顔曾預想的千言萬語化作淚珠傾訴,她用依依不舍的眼神擁抱金色火焰,跌坐在血泊裡,用手探了探夏油傑的鼻息,微弱的,尚有氣。她戰戰兢兢地瞪着禅院甚爾,用瘦小的身軀擋住對方掃視在雪中不懷好意的目光。
禅院甚爾的眉毛高高揚起,像是捕捉到了不可思議的一幕。先前咒力駁雜,他無心細察淺井朝顔的異況,這下他無比肯定自己的遊雲在對方的腰腹上破了個大洞并洩出一縷能被覺察到的咒力,他将人提溜起來,那本該有血肉與骨架的地方是個空蕩蕩的大窟窿,空有一副人皮,“披着人皮的咒靈?若皮囊無損能屏蔽一切咒力感知?”
禅院甚爾沒有咒力,所以從淺井朝顔腰腹的豁口看不見人皮下的森森骸骨。他沒心沒肺地笑着:“想想這小鬼事後知曉一直護着的是隻咒靈,那表情得多難看啊。”
笑聲熾熱得能将陰霾一掃而空,回蕩雪林。
禅院甚爾的刀落在淺井朝顔的皮囊上,一分為二。
她昂首望天,揣摩今晚的天色有多黑?
能比三年前早就身死的那晚還黑嗎?
能比三年前的極惡之徒們蒙住她眼睛的布還黑嗎?
能比囚禁她的房間更黑嗎?
能比仇人們的心之火焰還黑嗎?
能比母親為了救她而凝固的、氧化的血還黑嗎?
能比父親欲殺她而後快的眸光更黑嗎?
能比人的私心更陰暗嗎?
能比她的世界更陰暗嗎?
她再一次死去,以怪物的形态。
她又慶幸天地的黑色,能盡數藏住她的醜陋。
她有遺憾嗎?
當然有。
不是後悔遇見了金色火焰,而是堅持了不該堅持的信仰,那不屬于她的金色火焰。咒術師說的對,愛人先愛己、愛人如愛己,下輩子,她會益發珍愛自己,不會拖累金色火焰了…
那咒術師呢?會後悔嗎?會遺憾嗎?
也會有的吧?
一腔真心與熱血,救了她這樣一隻不該救的…咒靈…
“你沒事吧?”——這是金色火焰同她說的第一句話,從民宿的樓梯上款步而下,腳下的階梯是她的心跳,隻一眼,刻骨銘心。
“抱歉。”——這是金色火焰留給她的最後一句話,至此,她的人生落幕。
剩下一張殘缺的人皮,被禅院甚爾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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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開障子門,一股清幽的蔺草迎面襲人,西斜的光線在原木色屏風上映出層次分明的線條。
穿着和服的老人進入房間,于榻榻米上盤腿而坐,将手裡的文件袋交給自屏風後走出來的青年。
青年返回屏風後,厚厚的資料整齊平鋪在矮桌上,便退到一旁候着。
矮桌前的男人手捧一本書,背後并排挂着三幅毛筆字卷軸,其上書寫“因緣果報”、“覺醒正知”、“大和極樂”。面前的資料上是關于咒術界的實時動向,早到記錄有杜山、般若等字眼,廣到禅院甚爾、盤星教等夾在其間…
男人垂眸于狄更斯的《雙城記》上,感悟着那句“這是一個最好的時代,也是一個最壞的時代”。
咒靈操使、天與咒縛的誕生…對他來說,的确是久遠歲月以來最好的時代了。
至于最壞的時代嘛…他的【新世界】對世界而言是有覆滅的可能性,但咒力的全盛之日,又何嘗不是物競天擇最好的時代?
是辯證的統一。
是屬于這個時代帶來的機遇。
也是有勇氣面對和解決随着時代而來的【超脫自己控制的有趣的東西】。
他所做的一切準備都是為了推動咒術界的進步、挖掘人類咒力的可能性。每個人都将成為時代的見證者和參與者。
“既然被人查到尾巴上了,将計就計賣個破綻,兩件事一起丢出去混淆視聽。兩枚棋子都不能出事,尚有大用。”男人放下書,視線落在咒靈操使與天與咒縛的情報頁上。
他挑選部分資料整理進牛皮紙袋,青年雙手接過,送回和服老人手裡。
而這份文件最終交付于孔時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