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上大學時,夏聽雨有段時間無法融入集體。
高中幾年的所有精力都用來讀書,家裡不再負擔得起昂貴的複健課程,再加上平時沒什麼朋友,造成他對當衆開口說話有強烈的心理負擔。
怕人聽見,又怕人聽不見,畏懼校園裡來自四面八方的異樣目光。
直到遇見顧東冬。
顧東冬是個貧嘴活寶,跟誰都能稱兄道弟,自從知道了自己和夏聽雨是會計學院唯二的男生,就和學院申請了和他同一間宿舍,美其名曰方便照顧殘障人士。
雖然這麼說,但相處時,從未戴過有色眼鏡。
兩人同吃同住,一起上課,一起自習,成績卻差得十萬八千裡。
為此,夏聽雨的飯卡從沒自己充過錢,相應的,顧東冬的考試也再沒挂過科。
這人語速太快又經常眉飛色舞,夏聽雨一開始不習慣,聽不懂也不好意思問,直到發現對方隻是單純的樂于輸出而已。
為了陪他網上聊天,打字速度也越練越快。
夏聽雨這才發現,網絡世界中的他,可以和普通人一樣自在暢快表達、耐心溫和傾聽,受到的歧視、悲憫要少很多。
原本小時候就是陽光乖巧的性子,隻不過後來經曆太多現實變故,才讓這層光蒙了灰。
真正做自己後,夏聽雨在現實中逐漸自信開朗。
找到舒适區,網瘾少年在各種聊天軟件和交友平台中流竄,補齊了十幾歲時的社交缺憾,也越發放飛。
手比腦子快這種事經常發生,但也沒說過什麼錯話,大家插科打诨也就過去。
可面對顧未遲,夏聽雨心裡總繃着根不一樣的弦。
一是顧東冬堂哥的身份自帶光環;二是因緣際會,顧先生真的幫了他很多;三是對方身上有種謎一樣的氣質,讓他總想要多了解一點。
類似天邊雲水中月,有時候覺得遙不可及,但也因為如此,可以無所顧忌地靠近。
手機震動,顧東冬來電。
這是兩人之間熟悉的“暗号”,在需要他趕緊回消息時,顧東冬用這樣的方式作為提醒。
夏聽雨沒有像往常那樣挂斷電話,他盯着來電顯示,心裡想的卻是剛剛的誤會。
其實“想你”“愛你”這些詞,是他在微信聊天時的慣用詞彙,沒什麼别的意思,隻是略帶調侃的示好方式。
覺得慚愧的原因是,除了兩位哥哥和顧東冬,他沒有給别人發過。
對于剛加上微信,甚至還沒聊過幾句天的人,這樣的言語确實突兀冒犯,也不得體。
幸好他滑跪的快,如果兩條消息一起看到,應該不會太尴尬。
顧東冬的電話沒有震太久就停下,可能以為他睡了,連消息都沒有再發。
橘貓頭像倒是冒出紅點。
Gu:[很想誰?]
夏聽雨舔了舔嘴唇,如實答道:[我哥QAQ]
[剛才我在和他發消息,切錯聊天框了…[貓貓哭泣.jpg]]
Gu:[上次福利院見過的那位?]
下小雨(拒接語音版):[不是,是我親哥,他叫夏北[撓頭傻笑.jpg]]
半晌,顧未遲回複了一個剛才他發的貓貓哭泣表情包。
Gu:[如果沒地方住就搬去我那裡,次卧東西齊全,你也好照顧小金元寶。]
Gu:[還有,我沒有其他想要發展的感情對象。]
“出什麼事兒了,苦個臉打這麼多字。”
登機通道中,陸澤從身後勾住顧未遲的脖子,見他居然開着微信,好奇問:“你還會和人打字聊天?”
雖然沒看到具體内容,但明顯是顧未遲一直在單方面輸出。
微信沒下載多久,聯系人也是零星幾個,更重要的是,這位兄台向來有事打電話,“閑聊”這種詞很難用到他身上。
陸澤想起顧未遲在飛機上說的那句“感情上我自有分寸”,嘲笑道:“這就是你的分寸,網絡舔狗?”
顧未遲收起手機,面無表情:“為什麼圈子裡總傳你是花花公子。這麼多年,沒見你身邊有人。”
不論男女。
“你懂什麼!”陸澤朝前來迎接的空姐抛個媚眼,小聲說,“我們這種闊少都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好麼。”
顧未遲點點頭:“所以就是沒談過。”
“呦呵還反擊上了。”陸澤不為所動,“惱羞成怒,你居然會惱羞成怒。我真好奇那個人是誰。”
“回國後就知道了。”
顧未遲望着窗外熙熙攘攘的停機坪,眼中略過一絲不确定。
不知這句話應該說給陸澤,還是說給自己。
*
夏聽雨是被凍醒的,雖說通知裡寫了過兩天才會停暖,但室溫經過十幾個小時已經完全降下來,今晚絕對不能再住。
收拾完已經八點,他戴上助聽器,聽見樓道裡的各種哀嚎和抱怨,其中也不乏有人閑聊,說要去其他宿舍找人同住。
他已經想好住處,昨天拒絕顧未遲的邀請,是因為想今晚開始,去爺爺那裡陪床。
雖然在病房裡睡行軍床辛苦些,但能節省夜裡護工的費用,順便解決住宿,也算一舉兩得。
唯一的缺點在于他實在不喜歡醫院,不論是消毒水的味道,還是各類人群嘈雜的聲音,都讓人神經緊繃。
但已經沒有更好的法子了。
剛把箱子合上,有人敲門。
不确定自己聽清楚沒,拉開門,一個瘦高個戴眼鏡的寸頭男生站在樓道裡,擡起的胳膊還沒收回。
“學長,你也沒走呢。”夏聽雨把人請進屋裡,“有事嗎?”
詹恺是會院研究生,兩人師承同門,因為畢業論文的事相識,他待夏聽雨極為主動熱情,在寫作方面給過不少指導。
“這不是要搬宿舍麼,來看看你。”
詹恺自顧自找把椅子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