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上行至七樓,夏聽雨攥着手機來到護士站。
還好,今天值班護士長是熟面孔。
心裡松口氣,他靠着吧台邊沿,輕聲詢問爺爺的恢複情況。
去年,夏知遠突發了一次很嚴重的腦梗,手術後肺部感染,在醫院治療了很長一段時間,而最近這次搶救,是因為出現了新的并發症。
具體病情醫生已經告知清楚,但老人年紀大了,身體狀況一天一變,最近的消息中,還是昏迷狀态。
作為住院部常客,護士長對夏家三個兄弟印象很深。
“護工剛給你哥打過電話,沒人接。”護士長很溫柔,“患者今天早晨醒了。”
“真的?太好了!”夏聽雨眼中閃爍晶瑩,揚着唇角,“我馬上去看他。”
還沒轉身,想起什麼,趴在吧台放低聲音:“請問,之前的押金…”
“普通病房花費少,如果沒有收到補繳消息就沒事。”
護士長笑笑:“你爺爺剛做完手術,腦子還不是很清楚。正好你來了,可以陪他聊聊最近發生的事,幫助恢複記憶。”
夏聽雨站直身體:“謝謝您!”
心裡輕快,去病房路上,他邊走邊發群消息。
[彙報彙報!爺爺醒了!醫院剛才給@陳槜打電話,估計有時差沒接到,我現在去病房~]
平時都是兩個哥哥在群裡讨論爺爺病情,這回換他了。
這家醫院是有些年頭的公立三甲,醫療水平不錯,但住院條件一般,好在快過年病人不多,夏知遠住的三人間兩邊都空着,相當于花普通病房的錢住了大開間。
夏聽雨越過一進門的空床位,和護工打了招呼,而後坐到床邊俯身,摸摸病床上插着針頭的手,笑着說:“爺,看看誰來啦。”
夏知遠滿頭銀發,臉色蒼白,布滿皺紋的眉宇間殘留一絲書卷氣,可以猜測出年輕時品貌不差。
見面前多個人,老人渾濁瞳孔逐漸聚焦,落在對方滿含笑意的眼睛上,露出疑惑和思考的表情。
雖然身體恢複的還不錯,說話也沒有問題,但依舊重複嘟囔着:“你是誰…”
護工将夏聽雨的行李收拾好,又把床搖高一些:“老爺子醒來一上午,除了問你是誰、我是誰,還沒說過别的。”
“沒事兒,慢慢來。”夏聽雨依舊笑看着老人,“我是小雨呀,爺爺最疼小雨了,是不是?”
“小雨…小雨。”
夏知遠低下頭,眼球慌亂轉動,似乎在回憶,又似乎陷入了某種不可言說的痛苦。
“哦哦,想不起來就不想了。”夏聽雨安撫他肩膀,“不想了。”
顫抖的身體恢複平靜,夏知遠再擡頭,看夏聽雨的眼神逐漸變得詭異:“聞音?你…你來做什麼…”
夏聽雨拍在爺爺肩膀的手臂一頓,内心深處某團驅不散的黑霧飄上心尖,壓得人瞬間屏住呼吸。
臉上笑意僵住,他小聲道:“爺,說什麼呢。”
鐘聞音,是他亡母的名字。
夏知遠置若罔聞,将對面之人上下掃幾眼,再次堅定自己的判斷:“你,你還有臉來!”
他一把甩開肩上的手,狠狠揪着夏聽雨的衣服,聲音哽咽着,卻越來越大聲。
“你們夫妻倆好狠的心,居然還有臉說要帶走小雨!我隻要活着一天,你們就休想!”
夏聽雨沒想到,剛醒的病人手勁可以如此之大,身體被揪緊再推出去,一個趔趄跌坐在地,腦袋咣當一聲,撞在隔壁病床的床沿上。
“嗞——”
最後聽到的聲音是護工尖叫,最後看到的畫面是爺爺一把抓掉手上針頭。
助聽器不知被磕飛到哪裡去,耳骨火辣辣的痛,他揉着太陽穴,感到眼眶正不受控制般湧出液體。
眼前因為巨大的痛感而一片漆黑。
怎麼會這樣…
他朝着記憶中的方向顫巍巍說:“我不是鐘聞音,我是夏聽雨,爺爺,沒有人要帶我走,您不要生氣,不要亂跑,好不好。”
“爺爺,小雨一直陪着您,爺爺。”
什麼都聽不見,他在黑暗中小聲重複着這句話,直到眼前重新感受到光。
老人已經被幾個護士控制住,按回到床上,嘴唇開合,不知在說些什麼。
他手上攥着原先擺在窗邊的竹編小狗,是夏聽雨之前來看他時随手編的。
“他怎麼了。”
夏聽雨不知道自己音量能不能被聽見,眼前雜亂場面更像慢放的黑白默片,沒有人會回答他的問題。
“我爺爺怎麼了。”
“為什麼會這樣。”
“不是已經脫離危險了嗎。”
無意識念叨着,身後有人過來幫忙,扶他坐到背後空床上。
夏聽雨茫然回頭,看到一個正在打電話的成年男人。
眼眶中還有淚,看不真切,但腦海中第一反應出的名字被立刻否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