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滿月的夜晚,天與地都是一片雪色。
想要在這樣的夜裡做點壞事,其實是有點難度的,但如果穿着一身白衣的話就另當别論了。
太宰治穿着夏天的白色薄襯衫和白色長風衣,在這樣的雪夜裡小小地打了個噴嚏。
不知道為什麼,在這一刻,太宰治突然很懊悔在自己十五歲那年生病的時候,沒有趁着這個時機把那隻過來照顧他的大白貓好好摸一遍。
早知道之後會成為朋友,當時就不那麼矜持了。
貓嘛,暖洋洋軟綿綿的貓,躺在身邊,還擺出那麼一副任人蹂躏的樣子,那他直接伸手摸摸又能怎麼樣?
有什麼好害羞的?
太宰治仰頭望着天空分外清澈的圓月,感到那片片飄落的大雪好似不僅落在了他的肩上與頭上,甚至還落在了他的記憶與思緒中。
它們讓他的思考變得遲鈍又緩慢,也模糊了他曾經的想法與念頭。
“當時的我,到底在想什麼?”
“不記得了……”
【真的不記得了嗎?】
在思考的泡泡浮出思緒的海面之前,太宰治熟練地将那些雜亂的念頭按下,腳步則如貓一樣輕盈,無聲靠近了月夜下顯得異常黑暗的本殿。
白天給他介紹神社的貓質,如今已經被太宰治無情抛棄了,此刻應該正在哪兒偷偷躲起來了吧。
而至于那隻貓質提到過的“威勢”,太宰治則完全沒有感受到。
這是比較有問題的一點。
經過白天的實驗,太宰治已經明白,自己的異能力在面對這些傳說中的妖怪們時,并不是全然失靈,卻也沒有在橫濱面對異能者時那樣好用。
大概削弱了五成吧。
太宰治其實并沒有太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因為他平時搞事時其實也不是很依靠異能力。
——但這不代表他感受不到來自“能力”的威勢。
當一個強大的、可怕的生命體出現時,所有在場的智慧生物都會感受到天然的壓迫感,并下意識生出對危險對死亡的恐懼,這是必然的。
太宰治此人,固然對“死亡”對“恐懼”的定義有所扭曲,并不曾畏懼那些常人所畏懼的東西……可是,這并不代表他“感受”不到。
而如今的問題就在于,當所有人都“感受”着滿月的白川、對本殿那位神明所散發的威勢而瑟瑟發抖,甚至就連地面都在隐約震顫時,唯有他什麼都“感受”不到。
什麼,都,沒有!
就好像他們遙遠得不僅隔着數百年的時間,還隔着無窮無盡的世界。
太宰治:“……”
^_^
來到神社本殿前,太宰治并不打算貿然闖入,而是準備先探探地形,找一找有沒有“人類”的蹤迹。
然而,就在太宰治登上最後一級台階的瞬間,本殿的大門蓦然敞開!
呼——
冷風驟起!
在本殿大門開啟的瞬間,兩側點燃的燈火便在夜風中熄滅了。
掩映的雪色月華下,神殿盡頭的白川蓮籠罩在一層模糊的輝光裡。他雙眼緊閉,像是正在小憩,面目卻又十分模糊,如同真正的神靈一樣,除了“端肅聖潔”這樣的感受之外,其它的一切都難以辨明。
可是……
可是,太宰治清楚看到了燈盞熄滅前那一頭如淤泥般流淌的黑色長發,聽到了神殿深處的野獸的呼吸。
呼——吸——
呼——吸——
如同某種無聲咆哮!
這一瞬間,那所有虛假的聖潔、僞造的莊嚴,都黯然失色,被利爪撕裂了假面。
取而代之的,是如深淵般深邃的漆黑與魔魅。
不是僞裝出來的無知與無害,也不是死闆無趣的端肅嚴正,更不是毫無深度的聖潔。
而是魔性的魅力,魔性的蠱惑,魔性的危險。
這,才是妖魔的真相、大妖之主白川蓮的真面目!
太宰治看着本殿深處那幽深的黑暗與魔性,胸膛裡那顆熱衷搞事熱愛作死的心,在這一刻又忍不住蠢蠢欲動了起來。
——多麼有意思啊!
還想要看更多。
白川蓮那個笨貓屬于“神”的那一面,這些年來太宰治已經看得夠多了,而現在,他想要看“魔”的那一面。
那被白川蓮藏起的、從來沒有在他面前暴露過的“面目”,究竟是什麼樣的?
為什麼要那樣小心地藏起來?
有什麼秘密不能對他說嗎?
呵,貓!
抱着這樣“不管,反正就是要對貓做點壞事”的念頭,太宰治并沒有在看清本殿的模樣後立即離開,去尋找那個不知身在何處的“混賬人類”。
他先是迅速掃了一眼四周,确定自己不會被突如其來的家夥打悶棍後,就大搖大擺地往本殿深處走去:
門都打開了,這不就是歡迎的意思嗎?
就像太宰治想的那樣,在他踏入殿内的瞬間,大門驟然阖上。
迅捷而又無聲無息,隻有粗暴的風扯動太宰治的衣角。
密閉的殿内,黑暗降臨。
月華下的盈盈輝光消失了,但一雙幽深的黃色貓瞳卻在此刻睜開,直勾勾地看着太宰治。
“阿嚏!”
太宰治沒有恐懼,隻覺得有趣,并打了個噴嚏。
【你不害怕。】
這是一句陳述句,并且似乎是從太宰治身後響起的。
可太宰治身後,明明僅有門而已。
有趣。
太宰治興緻盎然地看着這隻貓,沒有立即回答。
那聲音又說道:
【不怕死亡,難道連痛楚都不怕嗎?】
太宰治:“……”
這個還是有點怕的。
為了避免被現在還不夠熟悉的貓暴起抓兩爪子,太宰治終于開口了,聲音輕飄飄的,甜蜜得像是在撒嬌。
“沒有什麼可怕的吧。”
太宰治很清楚,别看白川蓮這笨貓看起來好像很端得住的樣子,但其實他最喜歡别人跟他撒嬌了。
想來這一點在幾百年前的時候也應該也差不多。
暗地裡試圖狂拉好感的太宰治說道:“你也不會對我做什麼的,不是嗎?”
神台上的妖魔不為所動,目光如冰雪冷冽,但太宰治背後的聲音卻似乎笑了一聲。
【哪怕面對這樣的我,你也如此肯定?】
太宰治當然很肯定。
白天的打探時間可不是白費的。
太宰治早就知道了,這麼多年來,白川神社從來沒有“死因不明”的屍體或者突然失蹤的人。
而人類實在是一個好奇心過分旺盛的種族,這些年來試圖在滿月時闖入本殿的肯定也不止他一個。
所以,沒有“死因不明”也沒有“失蹤者”,不就代表着白川蓮哪怕在滿月時也不會失控嗎?
當然,面對需要刷好感的對象時可不能這樣說。
太宰治垂下眼,用又輕又軟的聲音說道:“我當然如此肯定,因為正是你拯救了我啊,白川大人。所以,無論神明也好,妖魔也好,您的身份對我而言又有什麼關系呢?”
在需要演戲的時候,那些動人的話語太宰治總是信手拈來。
并且由于對貓的熟悉,知曉白川蓮作為“貓形測謊儀”的本質,太宰治這一次甚至都沒有說謊。
是的,太宰治當然沒有說實話,但他也沒有說謊話。
他隻是把真話加工了一下,想來哄過這隻笨貓是沒問題的。
剛這樣想着,下一秒,太宰治就聽到了身後的聲音冷漠響起。
【謊言。】
太宰治:???
不對啊,這笨貓什麼時候這麼聰明了?
【連自己的欲|望都不敢正視的怯弱之人。】
太宰治的呼吸驟然一重,輕松的心情瞬間消散,一股大難臨頭般的預感瘋狂上湧。
不妙不妙不妙。
糟了糟了糟了。
有什麼地方玩脫了。
——這家夥,這個作為妖魔的笨蛋貓,好像比現代時候的他更敏銳,更果斷,也更……直來直往!
直!來!直!往!
這對太宰治來說可一點都不算個好品質。
所以……要跑!
要趕快離開這裡!
太宰治的心中瘋狂發出警告,然而他的身體卻無法動彈。
黑暗中,無盡的陰影似乎化作了無盡的觸角,将他牢牢捆縛在原地。
與此同時,太宰治身後的聲音似乎也越來越近,就像是在他耳畔響起,以緻于說話間的每一絲細微的風動,都如此醒目。
【說吧,誠實地告訴我——你為何而來。】
太宰治的手顫抖着,像是有兩股力量在角力。
可是沒有辦法,身形單薄的人類完全無法反抗身後那隻邪惡的妖魔,在這場無聲的角力下輸得一敗塗地,最後,可憐人類隻能一點點擡起手,在那隻妖魔的逼迫下,輕輕捏住自己白色風衣的衣領,然後……
輕輕脫下。
【你為什麼而來?】
衣物落地的聲音不大,就像是一片雪花飄落。
可太宰治的心弦劇震,一股熱意與說不出的羞恥感湧上心頭。
“不、不行!停——”
【你為什麼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