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雲聞言,倒了盞茶過來,笑慰道:“若祖母那兒真有緊要的事,二哥自然是與我一同來,再一家子去,母親不才說不是大事,想與咱家沒什麼幹系,可終究是要人回了這處的當家管事是正經,二哥若不也這般由頭,哪兒敢出去的?”崔氏聞言,心知此話有理,便不再多言。
畢後,母女二人往東院去,從主院後的幾間抱廈穿過,行至玉欄繞砌的廊尾,随後轉過眼前一帶綠窗油壁,路行半刻至東院後院,此地有一汪清池,池沿綠柳低垂,花采缤紛,池中落紅點點,原來是錦鯉成對。
清雲兒時最喜待在祖母院中,時至今日依舊能聞見自前院傳來的缥缈佛香,繞至迎廳門外,就聽裡屋祖母依舊健朗的笑聲。
迎面一張紫檀素面南宮帽椅居中,正坐着江老太太,椅身往下兩側皆是黃花梨四出頭官帽椅,鱗次栉比,各自相對,正坐着二房和三房。
“喲,都到了。”崔氏面上笑呵呵着進來,随後面色一緩,“來遲了些。”随後上前向老太太恭身,“母親安好。”老太太颔首,又見身後清雲盈盈道:“孫女問祖母安好。”老太太微微探身,“好,好,都快坐。”
“我那侄兒沒來?”
母女甫一坐下,一旁的何氏聲音尖亮,引人側目,崔氏頓覺心下咯噔一聲,面色稍許紅潤,正開口間,老太太笑道:“适哥兒來得早,沒用早飯就出去了,說是要給珠姐兒置辦物件,不用管他。”
何氏悻悻一笑,不再言語,崔氏也無心搭理這位二弟妹的話茬,且老太太對此有意避之,盡管面上赧然,也不好啞場,幹笑了幾聲道:“在外頭便聽見母親笑言,該是多好的喜事呢?也快說與我們聽聽。”
“去拿來罷。”江老太太對身邊的秦媽媽示意,見人往側廳去。
“姐姐。”一聲俏音引清雲轉視,見清月正捧着茶,眉眼笑意盡收入盞中,此時正擡起頭,雙腮陷着梨渦看着自己。
二人心照不宣,清雲也同她一起舉盞,掃了眼她正穿的一身姚黃單衣,低低道:“你穿這樣單薄,咳疾好了?”
“身熱連出了幾日,已好了。”聽清月聲色依舊,清雲稍稍寬了心。
老太太從秦媽媽手裡接過一套段家墨龍賓十友并一支牙雕黑漆地描花筆筒,幾番摩挲後,面似靴皮裡,擡起一雙明亮的雙眼,她朝孫輩們坐着的位置看過來,眼中閃過無數欣悅,喚道:“逸哥兒。”
坐與清月一旁的文逸正吃着茶,聞言忙放下茶盞起身,“孫兒在。”
“你如今已過省試,實是為咱家争光,你父親在外自有一番宴客,在内的,原說要亮着炮竹再忙幾日,又巧珠姐兒滿月,這事便耽擱下來了。”老太太随後放輕了聲,似在回憶,緩緩道:“這套段家墨原是我嫁妝……我一個殘年餘力的,留着是浪費了,給你自然是最适合的,也算是祖母的賀禮。”
老太太此言,文逸愣是半步未移,隻覺雙腿灌鉛般,呆呆杵在那兒,引一旁清月輕笑起來,歪身朝清雲道:“我這傻哥哥,竟跟個呆雁一樣!”
似是聽見她們細語,霎時,文逸雙頰變作绯紅起來,心下仍躊躇不前,何氏見狀,忙道:“母親禮重,若送墨,禮房多的是,段家已許久不制十友墨,實在稀罕,又為母親嫁妝,給了他真真是浪費了。”
文逸緊跟道:“母親說的是,祖母疼愛孫兒心領,嫁妝貴重,孫兒不敢收下,且爹爹與母親平日也教導孫兒于貨财金玉則貪,請祖母收回罷。”
何氏聞言,心下頓覺寬慰,正笑得髻上珠钗亂顫,又想起事來,遂道:“逸哥兒如今也是個有頭臉的了,就昨兒天剛亮的功夫,就有外頭的公子哥兒們來送禮,哎呦,眼睛都瞧花了!欸逸哥兒,你瞧瞧,這塊兒墨瞧着哪兒見過似的?”文逸不解,一雙眼睛不知該往哪兒放,何氏又道:”可不像上回你爹爹從外頭買的?”
何氏似話裡有話,隻老太太聽得明白,應道:“外頭買的,瞧着像,終究是不同的墨。”
“可不是麼。”何氏突然笑顔冷語,一面看向老太太,神色似有怨意。
老太太撇開眼,面上倒也不生氣,仍笑着朝文逸道:“甭聽他們的,書苑教與你的是外頭為人處世,在這裡頭就别拘着了,我也不大愛聽這些話,快收了罷。”
何氏聞言,心下已明,隻管瞪着那方墨視眼中釘,她自然是不甘心的,隻是被澆了一頭冷水後,再有氣也隻能咽了回去,再瞧文逸,他見母親啞言,心知不好再推脫,便收下了。
他雙手端着這套段家墨,共十錠,造型各異,譬如這一錠琴形墨,上刻松林,松葉又鑲金漆,乃精雕細琢。坐一旁的清月早按耐不住,歪身将那錠墨拿起,細細觀摩後,又輕嗅墨香,因存放過久之故,更聞得香氣濃郁,能滲透肌骨。
“姐姐你聞,是罕香哩!”說着,她将段墨遞給清雲,清雲一面捧着墨,一面向才落座的文逸笑道:“恭喜大哥。”
文逸聞言,隻覺得渾身别扭,面上仍未散去紅暈,低聲道:“快快打住,真真兒是折煞我!”清雲知他心性,便不再打趣,忍着笑轉頭同清月玩笑。
女使接了新茶讓老太太潤喉,老太太方放下茶盞,掃了眼在坐的人,最後一雙眼盯着為首的大兒媳崔氏身上,問道:“方才說起珠姐兒,滿月宴一事,大娘子操辦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