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綠柳綻花随風起時,柏氏因江老太太下帖見面,方得了喜訊回來,迎面撞見遠親家的使女也正從外頭采買回來。
見柏氏春風滿面,笑臉盈盈,使女恭身笑道:“見過大娘子。”
柏氏問道,“往哪兒去呢?”使女應道:“往主母那兒去,才吩咐買的針線用呢。”
“正好,我随你去瞧瞧嬌兒。”說着,二人往後院去,論起輩分,這門遠親是官人的姑母家長房生的次子,算起來,是自己的侄兒,叫珉二的,方才柏氏所言者,便是自己的侄媳,隻親切叫她嬌兒。
方過拐角,便瞧眼前一張圓石幾旁的繡墩,嬌娘子正坐着吃茶做針黹。
“呀!”嬌娘子擡眼,眉眼驚笑道:“嬸嬸,快坐。”
“好在你身邊的帶路過來,這七彎八拐的哪兒記得住。”柏氏笑道,方坐下,使女已奉熱茶。
“嬸嬸愛說笑,來,吃茶。”嬌娘子雙眉似一對彎月,更添一股子溫柔,似水綿綿。
柏氏笑呵呵地接過茶盞,呷了口放下,湊近過來掃了眼她正做的針黹,“好精緻的針繡,跟活了一樣!”嬌娘子雙腮绯紅,盯着手裡正繡的禾雀花,似柳覆綠,栩栩如生,她應道:“今年雖沒來倒春寒,夜間也是冷得很,官人晚歸難免會受凍,閑來無事,打一副手套出來用。”
柏氏關切道:“你是頂心細的,這幾日我瞧珉二出門早,莫不是店面還在翻修?”
嬌娘子放下手中活,“倒不是為着翻修的事。”而後歎息道:“原是店裡做甜食的櫥役,叫孫九的,正鬧事呢,是這樣,他家兒媳有了三個月的身子,要回老家邢州看顧,他又是做久了的,哪兒輕易換得?”
柏氏因問道:“兒媳有了身子,自然有他家兒去看顧的不是,怎一家子都要回去?”
“隻孫九一個人上的京。”嬌娘子解釋道:“他家兒替人搬搬扛扛,瘸了條腿,如今隻找農田做活,偏又遇上了個克扣的地主,扣了一個月銀錢說要等下月才能拿。再有,邢州哪戶人家沒個手藝活的,偏那地界又小,人情世故計較得利害,他家老娘一手針黹活,也日入寒微,日子隻勉強過得去,如今兒媳有了身孕還要看顧,不好再四處走動找生意了,唯恐當中有了什麼閃失……唉,邢州又遠,他家才捎了信過來,讓孫九回老家謀生。嬸嬸不知,孫家雖人口多,就老幺孫九成點事,他怎好又瞥了臉找親戚呢,我從前也同官人說,便放人回去罷,隻管多打點銀錢另尋人,官人又恐新櫥役手藝不好,砸了店面牌子,這事不就耽擱住了。”
嬌娘子娓娓道來,柏氏方明白,珉二家中也出過地方典史這樣的小官,上京前,珉二對商賈生意一竅不通,隻肯舍得花銀錢尋人學,又上下打點關系,才落腳了一處腳店,後面生意做大,自己又肯瞥了臉周旋官場,如今苦盡甘來,終做到了正店。京城榮州統共七十二家正店,如此罕事,便是底下抹地端碟的人,也輕易換不得。
行不可不熟,不熟,如赴深谿,雖悔無及。
柏氏心知這層道理,忖度後忽地雙眼明亮起來,一時有了主意,“既一時無合适的人,索性在京中租塊地,把孫九家的接京來住,若有事,也好走動,也不耽誤店裡。”
嬌娘子先是點頭,後又赧然道:“官人也這樣說的,隻是京中租地容易,可落戶一事難呐。”
“為何?”柏氏捏着的茶盞停在半空。
嬌娘子聲音錯落有緻,不慌不忙同她說道。
京中浮客衆多,多是自稱流民,又不願受規勸返回原籍的人。
孫九在京數年,這些年中,也未見有自家親戚來往,全憑自己本事,如今也有了京城的坊郭戶籍,在京中租了塊地謀生也不逾矩。
可孫九家的餘下人都未上過京城,來了京,自然同孫九住一塊兒,若官府查驗起來,便稱是坊郭戶流民,方可住下,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原是一家子人,孫九獨租了塊地,又将這一塊地私租給自家人,可是兩項罪名。
“一來是違了京中租賃制,二來也違了家族情分,且要孫九家的人住上一年,依居所一年,即聽附籍,才可有坊郭戶籍,一年之中變數太多,若真查驗起來誰來保呢?”嬌娘子将其中幹系說得分外清晰。
柏氏若有所思,放下那盞冰涼的茶,“那京中也有為流民設的收容所,甭管是鄉村戶,坊郭戶的,都能去住上一年,也非壞事。”
嬌娘子看了眼兩側的使女,思量了半晌,随後低聲道:“孫九隻身一人在京,四處沒什麼關系,京城官辦的收容所皆是滿了的,咱家是做商賈的,卻還有些關系,官人說,索性自己出錢打點關系安置罷,可如今不同以往,又是哪隻銀錢說得通的?官家身邊的人輕易接近不得。”
柏氏順勢瞧了眼使女們,見她們模樣秀氣,方明白了所言之意。去不了收容所,也住不了孫九的租地,便隻能去京城店宅務,可轉念一想,每月租費是有的,如今他兒媳有了身子,家中做活人不多,一年下來,花銷也大,日後孫輩也要供書,處處是該節省才是,如此,又有多少人力折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