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春和景明。
正說崔氏着手打點,将滿月宴上的租賃之物送回。
她放下禾寶齋的租單,“你隻管拿着牌子返去,記着,還有押租四兩金要拿了回來。”
嚴善非聞言,擡眼間将一抹喜色匿于臉皮下,聲音高昂,“是。”
嚴善非揣着租單和江家牌往後門去,正清點器物,無誤後又命底下的小厮盡快裝點捆束,動辄一番塵灰四溢後,後院已是人皆土臉,方從外頭回來的文适撞見此景,笑出聲來,“這是要卷了東西着急逃不是?”
嚴善非作揖後回道:“咳咳……這些都是主母吩咐,今兒要送去禾寶齋的租賃器物,二公子快站遠一些,莫沾了灰氣……咳咳!”
文适聞言,見他身後捆束之物衆多,塞得滿滿當當,便是擠片殘葉進去也是不行,他非但沒站遠,一手拍在肩頭湊近道:“這麼多,幾時才得返完?莫不是要來回幾趟?”
采買的回過頭,老實回道:“也不用來回折騰,依主母意思,隻用老太太擱在東院的那三駕馬車,前兩日才找鐵匠木匠修繕好,如此便可一趟返完。”
文适一驚,竟是祖母從前入府時,裝點嫁妝的馬車,隻用三駕便可返完,不免咋舌,他又問道:“是城北那家禾寶齋?”
“是。”
“這倒是有些距離。”文适起了心思,攔住他,輕聲笑道:“欸,不如我随你們一同去,我領路,你們在後頭跟着,也不怕路上丢了什麼。”
“二公子說笑。”嚴善非回道,因平日與他走得親近,一聽便知文适的言外之意,“雖來回一趟時長久,也不過三兩金的事,隻是主母才命了事,咱還要去桂嬷嬷家接她家哥兒來呢。”
見他如此直抒胸臆,文适也不再拐彎抹角,拉了他站在遠處低聲道:“啧,那也不全是來回時長久的事,這幾兩金,雖是燙手山芋,咱也不是沒揣過……”
嚴善非聽罷,頓然明白文适所指何事,滿月宴籌備上,自己與禮庫方回家的,還有文适三人相商後,将原是要購置器物的半兩金卷了平分,又險些在上交拟帖中,被清雲戳中,當場下不來台,雖事後主母未在追究,難免心下存了疑眼,這才不過幾日的功夫……他收回那雙欲将達成共識的手,心中若有所思,面露讪笑,“二公子可是為難我們。”
文适見他扭扭捏捏,自知是何事,不免潮紅了臉,提高聲量道:“我還怕她不成?”
這個“她”,明眼人裡都知道指的是清雲。
嚴善非忍笑,似有急促道:“今兒這事,可是主母親自吩咐,可不敢出錯。”
文适臉色有些不耐煩,一心早已掉進那幾兩金的窟窿裡,瞟了眼四周,一時有了主意,指着身後,同他道:“你隻管去,與那租賃的相商,隻說這租賃器物有損,有所克扣,咱平分了那一兩金豈不好,倘或母親問起,不還剩二兩金,難不成,她還要再親自問去?咱家又不差這幾個錢不是。”
嚴善非思忖半晌後,突然笑着恭維道:“二公子聰慧。”文适沾沾自喜,忙促快走。
待嚴善非将租金拿了回來,二人平分了一兩金,文适正拿着錢又出去吃花酒。嚴善非也機靈,将藏在兜裡隻有自己知道的那一兩金分了些出來,請底下小厮們吃茶,于是乎,自己便又得了許多私房錢,等回了崔氏的話,自在逍遙快活去!
崔氏見他遠去,若有所思,便喚晴雪來,晴雪記恩,也未向她隐瞞,故而将今日後門的所見所聞,一五一十說給了崔氏聽。
崔氏聞言,良久後歎息道:“你且去罷。”
正說晴雪離開,此時人正往後門回,迎面便撞見了沉香,晴雪笑道:“妹妹這是又往哪兒去?”
“姑娘午睡,我偷了閑出來,去後山玩兒呢。”沉香回道。“走那麼遠做什麼?也不怕姑娘有事喚你?”
“自然有綠蕪姐姐在呢。”說及此處,沉香似有些怨意。
晴雪見她雙手環臂抱着本東西,問道:“欸——這是什麼?”
“《賞詩》。”
晴雪道:“昨兒你尋給我的《賞詞》,我看了些,唉,也沒看出個名堂來。”
春日的日光砸在沉香笑顔上,“我竟不知姐姐是說誰了,難不成我是個混出名堂來的?也不過借姑娘的福,略微知道些。”聞言,晴雪一時抛了正事,也要同她去後山,一路道:“上次我去請香藥局,得虧有妹妹教我的那則典故,叫……”
“不知其人,視其友?”
“應該是了。”晴雪又道:“這也是一首詩?”
沉香挽着她的臂彎,樹隙投下的斑駁光影灑在她們發肩閃着流光,又有清泉叮咚伴着笑聲,“這自然不是一首詩,待會子我們找一處坐了,我這還有些典故要同你說呢。”
晴雪赧然,“詞都沒瞧明白,說什麼典故呢。”沉香攥緊她的手,生怕她走掉,“那我可是不會說話的,知道姐姐害臊還要趕着你走,好姐姐我錯了,好不容易找個相伴的,可比同底下小厮們閑話正經些。”如此,晴雪這才得以留下,二人尋尋覓覓,在後山找了處小池邊坐下看詩。
正說文适外出吃酒,直至夜色已晚方打道回府,又路逢礬樓,不禁駐足,見樓高三層,五樓相向,飛橋欄檻,珠簾繡額,燈燭晃耀,一時恍神,礬樓對面,于主廊下的娘子們喧鬧再三,文适這才回過神。
“江二郎,你癡癡站那兒瞧什麼呢。”
“今兒有邢州來的脂粉,給你掖着份呢!”
文适擡眼,見紅匾金字刻着“十二樓”,甚是熟悉,又瞧兩側楹聯寫着——摘得蟠桃尋青天,樓中美人洽似仙,軟語入耳,望之宛如神仙妃子在招手。
文适站在主廊邊,同娘子們嬉笑一番,又左顧右盼,“知道我來,都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