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老爺一聽,自是一番疼愛,心下非但沒消氣,忖度過後,就火急火燎往何氏屋裡去。
“老爺安——”隻聽門聲勢如破竹,一時鳥雀驚飛,人人斂聲而立,再不敢多言。
“都出去。”二老爺遣散了使女婆子,此時何氏正在側廳用飯,心知今日必有此遭,故而神色仍舊不慌不忙,一面舀了碗藕湯,正眼不瞧,“這是怎麼了,打哪兒吃了火藥不成。”
二老爺踱步過來,指骨反複敲在圓幾上,發出沉悶的聲響,“這就是你做的好事!”
何氏朝碗噓了幾嘴氣,呷了一口後道:“既是好事,官人何故動怒,這般興師問罪的做派,隻當做了錯事,惱了才是哩。”
二老爺坐了一旁,見她心神平常,一時倒不知從何說起,半晌後,他盯着她道:“她因應了你的話,往東院隻待了一盞茶的功夫,就受了闆子,鬧着跳湖抹脖子,你竟不知?”
何氏的手頓在半空,一匙藕湯正順着碗沿滴滴得往下墜,“這又是哪兒的話,官人莫聽茬了,這全是老太太的意思。”
二老爺忽地冷笑道:“你當我不知?自納她進門後,你便一直不大安樂,上回向母親告了狀,母親就記挂着,你是大娘子,自然是向着你些,她不比你們在内的,身子本弱,現吃了藥才好,就說要過來謝安,大娘子也該多多體恤才是。”
何氏心裡一酸,兩行苦淚“啪嗒”聲滴在碗裡,“她是大羅神仙,就打不得罵不得了,都是人,誰不受苦,當今官家尚且要受百官上谏之苦,她比官家還利害不成,不敬東主,自有受罰的苦來,官人可别忘了官戶規矩!再說,她到底不是我允進門的,你要替她贖身,讓東院那頭逼着我吃妾室茶,我顧着你的臉面,便也依了,日後好生待着,也是個活法,究竟是誰颠倒是非,讓官人咄咄逼人,來數落我的不是!”
一語未了,何氏側過身,正一面揩淚,二老爺一旁聽得腦子嗡嗡,又聽何氏一面厲聲,“你也不用在這裝虎似的咬人,要說理,憑哪處自有說理的地!東院打了人,你該問老太太讨個明白,難不成我就偏是個捱苦的了。”
二老爺一時失語,心裡卻反生起一股怒意,他何嘗不知,納妾一事确是自己破矩在先,可方才所聞,隻叫人往陡崖上逼,臨頭了,也不願向何氏說半句好話——思前想後,心裡便計較着許多事,或大或小,隻要尋出她一點錯出來,哪怕如芝麻大小,他也能将自己視為占理的人。
空了半晌後,二老爺道:“她有錯,如今已受了罰,難道大娘子有錯,就不該罰嗎?”
何氏轉身過來,終于看向了人,“我有什麼錯?”
二老爺陣陣斥笑,笑聲直濺到眼睛底下,“這幾年來,你沒少向外頭放利,養你大哥一家,如今他家升官遷京,你竟還不知足,還要上趕着巴結你妹夫家,這偌大的侯府,我竟不知,還要靠幾個芝麻官活了。”
“你這般做——”他又想起什麼來,忙道:“無非是從前母親讓你歸還管家權嗎!”
何氏雙目頓然一空,心如轟雷後般寂然。
稀雲月明時,沉香方從二房趕回來。
此時清雲立在門前,正癡癡望着,忽道:“如何了?”
沉香拍着胸脯,止不住地喘着氣,“姑娘猜得不錯,幸而送五姑娘回去時,沒聽見再吵了。”
清雲終于松了口氣,卻聽沉香再言:“不過回來路上,我撞見了晴雪,說才請了郎中來,要去瞧瞧二大娘子,我聽話茬不對,又繞路同煙兒說,姑娘這頭仍有東西沒帶走,讓五姑娘歇在屋裡,待會子我過去,也好說話才完。”
清雲聽罷,忙讓綠蕪尋了幾本詩集出來,因問道:“二嬸嬸究竟怎麼了?”
沉香一面接過詩集,停在門口,“聽說二老爺一出來,就喊着二大娘子正暈了過去,要請郎中來瞧。”
清雲不好再留人,待沉香回來,方把所見所聞一一道出,綠蕪随即道:“這比外頭唱話本的還熱鬧,這尹小娘也是該遭罪,才進了門就不安分,偏正頭也是個不好惹的,可話說回來,這些年來,咱哪見二大娘子受這樣的氣。”
“這話很是。”沉香跟着歎氣,而後道:“尹小娘這般做派,無非有人縱許之故,否則豈敢呢。”
清雲一旁聞之,心如明鏡似的,“若非二叔肆縱,失了尊孝之理在先,以二嬸嬸平日脾性,何故計較,二叔……也忒不體面了。”說着,她忽地想起父親來,想起平日家中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與母親唇槍舌戰,針鋒相對。
難不成,天下男子之性,竟别無二緻?
“姑娘。”綠蕪輕聲道,清雲方撤憂思,又聽道:“姑娘,天色已晚,咱先歇了罷,明兒還要等水雲間來呢。”
翌日,何氏因昨兒憂勞所傷,心氣不足,終未散火,雖吃了藥,卻一夜未眠,隻覺頭昏腦漲,不思飲食,不得不再眠榻幾日,一來二去,就誤了妹婿家的遷京宴,最後隻得讓戚媽媽将備好的貴禮下帖送之方完。
如今且說倪媽媽回京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