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尋北回答：“我自己掙的。等過一陣，我暑假做項目的錢會發下來，隻不過得下個月，可能是月末。”
那醫生陷入沉思，有些糾結。
在他對面辦公桌的是一個女醫生，她剛送走一個患者家屬，聽到這邊的對話，都看不下去了：“趙醫生，咱們醫院是不是有那個可以延期付款的政策，隻要出具可靠的工作證明就行。”
女醫生拉着椅子轉向顧尋北：“孩子，你先安心把藥給你奶奶用上。那個靶向藥咱們可以不每天都用，用一次過兩天拍ct，這個ct算在醫保裡吧，這錢能讓國家掏的話就先讓國家掏。如果有擴散，咱們再加大用量，這樣你壓力也小一點。”
說完，她按了幾下鍵盤：“趙醫生，我把那個政策條目給你發過去了。我這個提議不錯吧？”
“是，是。”男醫生查看女醫生發過來的文件。“你這麼說，也行。”
“當然了，具體還得看趙醫生的。我就是看這孩子一個人，又要上學又要照顧奶奶太難了。”
顧尋北朝着那女醫生微微欠身：“謝謝您。”
“欸，”女醫生連忙擺擺手，背過身，“不至于不至于。”
和醫生又聊了兩句，最後顧尋北還是決定先把靶向藥用上。
他到前台先繳納了一筆費用，是這幾天奶奶住院檢查和吃藥的錢。
結完賬，他看了看時間，距離住院部禁止探望還有四十分鐘。
于是他轉身又去了住院部。
坐電梯的時候，有個躺在病床上的老人被推了進來。
應該是剛從手術室裡推出來的。
一個小女孩緊緊抓着床沿，一直在哭。
她的爸爸媽媽站在她身後，柔聲安慰她：“你多和姥姥說說話，姥姥馬上就醒過來了。”
“姥姥已經沒事了，現在隻是麻藥勁沒過。”
“姥姥平時真是沒白疼你。”
……
到了住院部那一層，病床被推了出去，顧尋北跟在後面，默不作聲地走着。
在通過安全門的時候，一個護士忙不過來，顧尋北上前幫了一把，同時還幫着推了一下車。
“謝謝。”和他道謝的男人應該是那女孩的父親。
站在走廊的盡頭，看着老太太被推遠，過道裡站着在吃飯的護工，還有聊天的家屬、散步的老人。
他沿路走過去，聽到旁邊不知道哪個房間裡飄出來一句：“9号房裡的那個老頭，昨天晚上走了！”
因為沒有停頓，這聲音逐漸減弱。
後面那屋子裡的人還說了什麼，顧尋北就沒聽清了。
他來到自己這些日子已經來過無數次的病房門口，先敲了敲門。
“進來吧！”裡面有人說。
顧尋北推開門，差點碰到地上的行李。
一個爆炸頭女人朝着他抱歉地笑笑：“我等下就收拾了。”
顧尋北隻點了下頭，便向着中間那張床走去。
那裡一個白發蒼蒼的瘦小老太太正在用平闆看電視劇。
“奶奶。”他叫道。
聽到聲音，老太太才擡起頭，見到顧尋北，立馬露出來笑臉：“哎呦，小北！你剛才和醫生聊的怎麼樣，怎麼去這麼久，吃完飯沒？”
這短短幾周，奶奶已經消瘦好幾圈。
本就沒什麼肉的老人，此時身上隻剩下一層蒼老的皮。
顧尋北艱澀地咽了口唾沫：“吃完飯了。您不是胃裡有個結節嗎，醫生建議做個手術，微創，隻在這裡打一個小小的洞。”
他說着，在自己肋骨上比劃：“您不是說自己吃不下飯嗎？等做完這個手術，您以後就吃嘛嘛香了。”
老人笑着，露出來掉了很多牙齒的牙床：“好啊，我不懂這些，我都聽你和醫生的。讓我幹嘛就幹嘛，我保證配合！”
說着，老人家還做了一個舉手的姿勢。
但是因為手背上還在輸液，她的手指伸不直。
“您小心，别動了。”顧尋北連忙上前抓住她的手，攥在手裡，放平。
他撫摸着奶奶手臂上的血管脈絡，垂眼看着老人手背上大大小小的針孔：“很疼吧。”
“不疼。”老人家立刻說。“現在的小護士都可有水平。”
“是，主要是老太太也堅強，我進來看的時候，護士正測血糖呢，那老太太眼睛眨也不眨就紮針。”那個收拾行李的爆炸頭女人插話。
“哦，這是小王，咱們旁邊這床的姐妹請的護工。”顧尋北的奶奶回握他的手，又給護工介紹：“這是我孫子，小北。剛才他下午來的時候您不在。”
“哦哦，我聽我們老太太說了，您這孫子華大的高材生是不是？”護工操着一口不知道哪裡的口音，給顧尋北豎大拇指。
“是，我們小北從小就讓人省心。”一聽到别人誇自己孫子，老太太比聽見别人誇自己還高興。
見着奶奶笑，顧尋北給她理了理床單：“奶奶，要不我也給您找一個護工……”
“甭介，”老太太立馬擺手，“你還不知道你奶奶我？我這人受不了别人伺候。”
“最近有個很好的實習找上我，現在給我很高的工資。您不用擔心錢的事……”顧尋北重新握住老人貼滿膠布的手，手指憐惜地反複拂過老人手背上殘留的不幹膠。
“哪兒是錢的事。小北，你給自己多花點，奶奶有退休金，還有醫保，奶奶夠給自己養老。”老太太皺眉，很嚴肅地說。
心裡知道奶奶那點退休金是杯水車薪，但顧尋北還是笑着點頭：“當然。我什麼時候虧過自己。”
他又和奶奶閑聊幾句，把老人逗得咯咯笑。
然後他起身，去給奶奶沖了一杯蛋白粉。
因為奶奶在輸液，他端着碗，用勺子送到奶奶唇邊：“趁熱，先喝兩口。”
“晚上您測血糖怎麼樣？”他邊細心給奶奶喂水，邊例行詢問。
顧老太太：“七點多？特正常。”
“血壓呢？今天高血壓的藥您吃了嗎？”
顧老太太試圖自己端碗來喝，但是被顧尋北避開了：“吃了，在醫院哪能不吃。”
一旁的護工看着，啧啧贊歎：“您這寶貝孫子，真難見。現在上哪兒找這麼細心會疼人的小男孩啊。”
對此，顧尋北禮貌地笑笑，不作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