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想翻箱倒櫃給這倆人找紙巾。他一邊遞紙,一邊偷瞄牆上的挂鐘。
不是,這才剛九點,還沒到午夜談心環節呢吧?
“天兒,平時沒看出來,你這麼感性。但小白真的,以後你爸再打人我們幫你揍回去。”
郝天逸本來都不哭了,聽李想這麼一說,就又想起來了白瓷說的話,眼淚唰唰往外冒:“嗚嗚,我隻是心疼我們小白。哪兒有爸爸媽媽這麼對自己的孩子的,嗚嗚嗚,在這麼個環境裡我們小白還能出落得這麼好,嗚嗚嗚,好牛逼嗚嗚嗚……”
本來,白瓷是被感動到了的。
什麼“長這麼大你辛苦了”,他做夢都想不到有人會在聽了自己的經曆之後說出來這樣的話。
可是郝天逸哭得太誇張了,這人死死抱住自己,把頭埋在自己的脖子上,眼淚就這麼蹭在自己的衣服上,還有一些順着他的領子流進了他的衣服,弄得他身上癢癢的。
就這麼破涕為笑:“哎呦我服了你了,太肉麻了你快松開我。”
他扭了扭身體試圖把郝天逸拱開,但這人像塊狗皮膏藥:“嗚嗚,不要,嗚嗚,我要給予你溫暖……”
白瓷差點罵他腦殘,但最後胸襟衣服的潮濕讓他閉上了嘴。
“好吧,我回去會勒令趙遠程不許來找你麻煩的。”裴安生伸出一根拇指強壓下去自己的唇角,努力讓自己的神情顯得嚴肅。
他真的不是故意要笑的。
隻是這倆孩子都太可愛了。
他發誓這不是嘲笑,而是人在看到過于溫暖的畫面之後不自覺露出的幸福的微笑。
真可愛啊……
辛苦了嗎?
“欸,你舍友真挺好的。”他小聲對顧尋北講。
“我呢?”顧尋北收回了放在白瓷和郝天逸身上的目光。
裴安生沒想到這都能把話題轉到他自己身上,打了一下顧尋北的胳膊:“你?你壞。”
結果身側卻傳來用輕咳掩飾的低笑。
“……”
沒話說。他怎麼發現這小子最近越來越愛笑了。
一直到從宿舍出來,兩個人再一次走上熟悉的去往東門的路,顧尋北玩笑問:“我怎麼壞?”
裴安生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他在說自己剛剛随口講的一個玩笑。
“你不壞?那你聽話嗎?”
說着,他擡手去摸顧尋北的臉,因為眼睛沒看他,錯位揉到了他的下巴。
幹燥指尖的觸感癢癢的,顧尋北任憑他去了:“小裴老師覺得呢?”
摸他下巴的手一頓,下一秒捏住他的臉頰肉。
輕飄的聲音,羽毛一樣令人瘙癢的稱謂。
“那得看你表現了。”裴安生把臉頰肉當成了手來牽,手腕被虛虛搭住。
彎腰遷就着他向前走應該讓顧尋北還挺為難的,但是那隻搭在他腕子上的手并沒有用力。
這點讓裴安生十分滿意,他剛想說誇顧尋北兩句,忽然想起來他用的那台電腦:“等會兒,你手機拿出來我看看。”
顧尋北不明所以,但聽話地把手機掏出來。
還是當時白瓷給他的那個備用機。
奶奶那邊還沒做手術,他打算等做完手術一切順利換手機和耳機,算做慶祝。
其實他壓根沒想着換設備的事。
“為什麼不用我送你的?”裴安生不高興了。
如果剛認識顧尋北的時候,他可能會想當然地以為這小子隻是在給自己省錢吧。
如果他不知道顧尋北一直誤會自己喜歡别人,還錯把這些東西都當做他給别人買的東西的話,裴安生想必是會被自己的體貼迷倒了。
現在他隻覺得心中有股無名火,燒得不旺,但也确實不讓人舒服。
他不想顧尋北和自己見外啊。
剛剛在他的宿舍裡,這顧尋北倒是給足了他面子,不管怎麼樣的調侃都照單全收,面對自己不許他脫掉沾水的衣服這種荒謬的要求也言聽計從。後來一直等到自己不好意思讓他換衣服,他才去把那件被自己噴了水的衣服換掉的。
可是這人還在用他舍友給的備用機啊?電腦也還是他那台不知道舊成什麼樣子的老筆記本。
在形式主義的虛僞中長大的人對虛僞有着驚人的嗅覺,不過裴安生自诩不太聰明,他不能像自己精明的父母那樣辨别出來什麼是假話,他比較擅長給他人的所有行為找出虛僞的理由。
不管對方真心還假意,隻要裴安生聽着疑惑,他就會一律用性本惡的邏輯去揣度。
反正把别人想得壞一點他又不會吃虧,防人之心不可無嘛。
他下意識就要覺得顧尋北在宿舍的體貼是虛僞,哄騙自己的話是虛僞,默認是詐騙,不肯用自己的東西才是劃清界限的真實。
如果他真的在意自己,怎麼會這麼輕飄就把昨晚的事掀過去?
一個人會對什麼人的忠誠毫不在意?
毫不在意的人。
這時候裴安生突然想起來高中的時候,他忘了自己幹嘛了,反正應該是給了一個女同學暧昧的錯覺吧。但這錯覺想必是他冤枉,因為讨好女孩并不能給他帶來快樂,所以他會像對待朋友一樣對待女同學,而不是潛在的暧昧對象。
反正那女孩在他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被他傷得不清,把他挂在了表白牆上,附上了他們倆的聊天記錄,配文“愛的反義詞是不在乎”。
當時他笑一下算了,都沒刻意去回想自己和那女孩發生過什麼。其實這個配文他也沒有特意去記,但也許這種看似傷痛的字眼對于所有處于青春期的孩子來說都有種魔力吧,所以這排小小的字在他的大腦皮層上留下了淺淺的痕迹,又在他已經離開學校,不算青春的幾年之後,重新閃回他的記憶。
谶語似的注解。
這一陣寒潮降溫,樹上的葉子比往年落得早。秋天夜晚的風寡情薄意地掃過來,滿地沙沙。
單薄的衣服輕而易舉被冷風穿透,微弱的體溫被削弱,卻不能像火苗那樣将風捂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