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泰八年谷雨,江南。
近幾日,成片的烏雲一直籠罩在太陽周圍,久久不見散去。細密的雨絲交織成一張壓抑的網,将天地裹得密不透風,并且愈發頻繁急促。
官道上,車輪艱難地在泥濘中滾動,發出沉悶的吱嘎聲,林間的路都附上了厚厚一層濕滑且黏膩的泥巴。
“娘娘,前方就是雲夢澤棧道,過了棧道,便能進入安全地帶。” 一名護衛匆匆趕到皇後馬車旁,冷酷的聲音中透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他的衣衫早已被雨水濕透,緊緊貼在身上,雨水順着臉頰不斷滑落,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汗水。
皇後微微點頭,眉頭放松了幾分,卻依舊緊鎖。明明馬上就到了母家的地盤,可她心中的不安卻愈發濃重。恍惚間她下意識地輕撫身旁沉睡的沈瑾瑜,眼神中滿是擔憂與慈愛。
在這緊張的局勢下,帶着尚在襁褓中的女兒出行,實屬無奈之舉。
一來小公主身邊伺候的嬷嬷被暗中查實有可疑背景,留在京城無人能信;二來她與皇帝此番南巡,深知前路危險重重。
若遭遇不測,沈瑾瑜留在京城,恐怕也會落入心懷不軌之人手中,成為被脅迫的棋子。與其如此,不如帶在身邊,還能多一分安全保障。
“娘娘,陛下與劉大人剛剛商議完畢,現喚您過去。”
皇後擡手将襁褓交給一邊的乳母,小公主正睡得香甜,渾然不覺危險正在靠近。
“陛下請看,”皇後裹着狐裘的身體因為吹了冷風有些發抖,聲音虛弱而沙啞,指尖也微微泛着青灰,“鳳凰商隊在龜茲新辟的商道,正可繞過皇弟控制的玉門關......”
然而,平靜瞬間被打破。
急促的破空聲撕裂雨幕,三棱箭簇穿透雕花木窗,堪堪擦過皇後耳際。二十名黑衣刺客從泥漿中暴起,他們的身影如鬼魅般迅速,刀光織成銀網罩向馬車。
“有刺客!” 禦林軍統領的聲音響徹雲霄。
統領橫刀格擋的瞬間,一大片厚重的麻布從密林中飛出,早已浸濕的布匹将求援的紫色狼煙籠罩得密不透風。兩邊調整角度刺客身着統一的黑衣,腰間挂着的肅王府令牌在雨中閃爍着冰冷的光。
“不好!” 皇帝臉色驟變,陰沉得仿佛能滴出水來,“江南的水遠比朕想象的要深,有人不想讓朕查出真相,竟真敢用如此狠毒的手段!”
弑君這幫人是萬萬不敢的,但是如果僅僅是借此機會除掉剛生産不久身體虛弱的皇後,這幫人可是膽大得很!隻是不知這次的手筆是肅王的主意,還是即将成為肅王嶽父的丞相?
皇帝的眼中燃燒着憤怒的火焰,他緊緊握着拳頭,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心中對背叛者的痛恨達到了極點。
“陛下,事已至此,我們必須冷靜。”皇後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她深知刺客針對自己和小公主而來,此刻慌亂無濟于事,唯有冷靜才能找到破局之法。
原本還以為能和阿瑜一起過周歲宴,現在看來還是太天真了些。
刺客首領鬼魅般掠過混戰的人群,手握彎刀闖進乳娘所在馬車。他利刃般的目光穿過乳娘的身體,瞬間鎖定座位下兩尺長的木箱。頃刻間,一個藏的很好、正睡得迷糊的女嬰暴露在他眼前。
乳娘想要保護那孩子卻無濟于事,刺客首領手起刀落,噴濺的鮮血染紅了襁褓。
乳娘瞬間癱倒在地,雙眼空洞地望着眼前的慘狀,嘴唇顫抖,卻發不出一絲聲音。她的心中充滿了絕望和悔恨,她恨自己沒能保護好眼前這孩子。淚水和雨水混在一起,模糊了她的視線。她撲身抱住刀刃,斷指上的翡翠戒指滾進泥水。
“我的女兒!” 皇後的嘶吼混着血沫,卻被刺客趁機偷襲一箭射中肩膀昏迷過去。
“撤!”刺客們鬼魅般的身形再次隐入密林當中。
大雨滂沱,雨水沖刷着血污滲入大地,土地被染得通紅。
夜色吞沒雲夢澤時,商隊頭駝突然躁動不安。
皇後的貼身侍女阿青匍匐在黑夜中,将能讓嬰兒沉睡三日的莨菪汁抹在小公主唇上。緊張和後背的疼痛讓她的指尖不住顫抖着,心中也充滿了對死亡的恐懼和擔憂。
遇刺時,若不是她手疾眼快調換兩個孩子迅速滾入荊棘叢,怕是剛滿月的小公主就真要香消玉殒了。
阿青在漆黑中摸索到駱駝腹部的褶皺,那觸感讓她感到一絲安心。
環顧四周,确定無人注意後,她把孩子小心地塞進路過的商隊頭駝腹部的皮囊。這是她家鄉的秘法——用駱駝的胃囊隔絕哭聲與血腥。
為了保險起見,她甚至在襁褓外層塗抹了駱駝糞便,以掩蓋氣味。
“喀嚓!” 皮囊縫合的瞬間,不知何處而來的火把已照亮林梢。阿青咬緊嘴唇,用最後力氣将駝隊沖向反方向。她的身影在夜色中逐漸消失,隻留下一串模糊的腳印。
“大哥,你的迷藥可真管用!”一個賊眉鼠眼的男人手舞足蹈地吹捧着眼前穿着獸皮的老大,“一小包就讓整個商隊都不省人事!”
男人随意翻了翻駱駝背着的商品,嫌棄地擺擺手。
“老規矩,金銀财寶歸山寨所有,物品駱駝等大家賣了平分。”
五日後,月氏國的烈日炙烤着駝鈴古道。胡老車抹了把額頭的汗,繼續在集市挑揀鐵料。這個滿臉絡腮胡的打鐵匠聽不懂中原商客的讨價還價,卻被駱駝隊裡傳來的哀嚎聲吸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