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朝後。
沈瑾瑜端坐在黃花梨案幾前,刑部的驗屍文書的墨迹在燭火下泛着冷光。
太刺激了,她這才剛觀摩大家在朝堂上是怎麼耍心眼子張嘴說瞎話地辯解,現在自己直接卷入利益鬥争裡面了。
就知道當太子遇不到什麼好事!
她神色凝重,指尖有節奏地叩着案幾,目光緩緩掠過文書上的字迹。
那些關于胡商屍體的描述,尤其是脖頸處潰爛創面呈星芒狀的記載,讓她眉頭緊鎖。太奇怪了,這與之前朱雀街馬夫身上那普通的刀傷截然不同。
沈瑾瑜将文書輕輕推向一旁的徐衍,開口問道:“太傅可曾見過這種傷口?”
此時,太傅見沈瑾瑜認真的樣子十分欣慰。除了課堂之上這孩子開小差想着下課之後怎麼玩兒之外,他就沒見過沈瑾瑜如此認真思考的樣子。
徐衍緩緩擡手,青玉扳指在墨迹未幹的 “毒蝕” 二字上輕輕擦過,袖中輿圖碎片因這動作發出輕微的摩擦聲。他思索片刻,緩緩說道:
“三年前,涼州駐軍曾有奏報,稱有叛将用淬毒彎刀處決逃兵。” 說着,他随手蘸了蘸案上的茶湯,在案幾上勾畫起來,“這種三棱刃,是專為放血設計的,若是浸過莨菪汁液……”
話還未說完,窗外忽然傳來一陣喧嘩聲,一陣匆忙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原來是宇文拓。這位老丞相此刻官袍下擺沾滿了泥漿,顯然是策馬疾馳入宮,神色間滿是焦急。
“西郊亂葬崗掘出七具匠人屍首。” 宇文拓說着,将一塊染血的麻布擲在案上,麻布的紋理間嵌着細碎的鐵砂,“這是從他們指縫裡剔出來的,與三日前肅王府外牆刮下的鐵砂同源。”
沈瑾瑜見狀,伸手捏起一粒鐵砂,放在鼻尖輕嗅。硫磺混合着腐草的氣息瞬間襲來,刺得她眼眶發酸。她心中一驚,這氣息确實與之前在肅王府東牆根下發現的鐵砂如出一轍。
徐衍也立刻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他突然起身,動作過大,厚重的補服帶翻了一旁的茶盞。“即刻去将作監。” 他語氣十分急促,擔心晚到一刻事情就又出現變故。
暮色籠罩下,将作監的官署寂靜無聲,隻偶爾有風刮過的聲音。沈瑾瑜和徐衍閃身避過巡夜衛兵,伺機悄悄潛入。當沈瑾瑜用手砍向守夜更夫脖頸時,徐衍那邊的庫房銅鎖已傳來機括彈開的輕響。
這老狐狸,果然有幾分看家絕技。
庫房内,積灰的木架上陳列着各州進獻的兵器模子,架閣庫中,長安三百坊的鑄造記錄堆積如山。
徐衍在這些積灰的木架間中仔細翻找着記錄,終于,他的指尖停在一本發黃的賬冊上。
“天佑四年,肅王府請鑄鐵爐十二具。” 他念出聲來,賬冊上朱批标注着 “龜茲紋”,還注明 “說是要熔鑄佛像”。
沈瑾瑜湊近燭火,仔細查看賬冊上的附圖,隻見蓮花底座上隐約可見狼頭紋飾。她心中一動,突然扯開腰間蹀躞帶,昨夜從肅王書房順來的鎏金火鉗叮當落地,而火鉗尾端狼眼鑲嵌的,正是西域血玉。
“佛像需要淬火槽?” 沈瑾瑜滿心疑惑,一邊說着,一邊踢開角落遮塵的麻布。隻見三尺長的石槽裡凝着黑紫色污垢,一股熟悉的味道撲面而來,“這味道…… 和庫房毒箭一模一樣。”
徐衍聞言,立刻用銀針挑起污垢查看,針尖瞬間泛起靛藍。
“十二具鐵爐,可熔萬斤生鐵,若都用來淬毒……” 話還未說完,遠處突然傳來一陣犬吠聲。架閣庫的窗紙上映出搖晃的火把光影,宇文拓的算盤聲在牆外急促響起,如同密集的雨點。
沈瑾瑜見狀,迅速将賬冊塞入懷中,同時用鐵錘勾住房梁,借力躍上橫木。就在庫門被踹開的瞬間,她看見徐衍不慌不忙地點燃火折子,将架閣庫中的兵器圖譜挨個燎着邊角。
“走水啦!” 徐衍大喊一聲,頓時,整個架閣庫陷入一片混亂。沈瑾瑜趁着濃煙,悄然潛出西牆。此時,更鼓聲中混雜着肅王府侍衛特有的鐵靴聲,她在慌亂中翻身滾進排水渠。就在這時,她腕間的紅繩突然被什麼扯住,回頭一看,原來是徐衍的蟒紋衣袖纏在了渠口鐵栅上,袖中輿圖碎片正正卡住機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