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天光微亮,東宮燈火依舊未滅。
沈瑾瑜立于廊下,望着遠處宮牆隐隐泛白。她眼底沒有倦意,整夜未眠,反倒覺得腦中前所未有地清明。案上攤開的卷宗已翻過十餘頁,案情如線,漸漸勾勒出一個趨于完整的輪廓。
肅王已在朝堂上失了先機,兵權亦有所動搖。但沈瑾瑜知道,那并非他最後的棋。此人素來深藏不露,慣于以退為進,真正的殺招必藏在更隐秘之處。
她緩步轉身,衣袂輕擺,對站于階下的秦政道:“命錦衣衛速去诏獄,将與袁阮同期關押者一一問訊。”
頓了頓,她神情不動,語聲卻低了幾分,“若有人曾聽聞‘雲影’二字,立即押來。”
“‘雲影’不是暗影堂常用的暗号,而是一條尚未浮出水面的舊線。”她目光冷峻,聲音壓得極低,像壓在霜雪之下的刀鋒,“查得清楚,便能引出真正的幕後。”
秦政一拱手,領命退下,腳步未亂,氣息卻比往日凝重許多。
殿中再度歸于寂靜。沈瑾瑜緩步回到案前,将那份邊軍密檔重新展開。紙上殘有暗紅血迹,已幹透,卻仍掩不住上頭那道清晰的紅線——從黑石谷外直指一處不起眼的岔道。
她凝神看去,那地處于邊關軍圖之外,名喚“落雁坡”,是一條無人行走的小徑。可在肅王早年手繪的邊境圖上,它卻被以墨筆重重描畫,周圍未注,隻此一線,格外醒目。
沈瑾瑜指尖微頓,輕聲念道:“落雁坡……”
那處不入兵書、不列軍圖,卻出現在肅王自繪地圖中。他何曾随意落筆?若非親身踏勘,怎會标注如此之細?
她眼角浮起一絲譏諷的笑意,仿佛已看穿那人早布的退路。
“侯遠……”她輕聲呢喃,神情卻不再平靜,“你當真不知此事?”
——
三日後,東宮案前堆滿了新的文冊。
沈瑾瑜未休片刻,整整兩日兩夜未曾離案,案幾上燈油三換,濃茶幾盞,眼中卻仍冷靜如昔。她翻閱至一頁殘卷,眉頭微蹙,似在印證前日所得線索。
殿門外腳步急促而至,魏時安提着一卷貨單快步入内,袍角沾了塵,卻顧不得拂去。他行至案前,面色沉沉,将手中貨單一攤。
“殿下,”他聲音低沉,眼中含怒,“破山口鹽倉在半月前突起火情,起初以為意外,但查閱案底卻發現——倉内銀票完好無損,唯獨三批鹽車去向不明;更不巧的是,現任鹽倉主事,乃肅王舊部,名為厲通。”
沈瑾瑜輕輕合卷,目光落向案上那枚倉印:“這條線——沒斷。”
她語氣平靜,聲線低沉,卻透出一絲寒意。
魏時安颔首,眉峰緊蹙:“屬下查了幾家貨行,厲通與‘恒和商号’來往最密。恒和前東主兩月前暴斃,其子接掌後,出貨路線大改,疑與暗影堂勾連。”
沈瑾瑜未語,殿門再次被人推開。林彬緊随而入,披風上還有夜露未幹。
“殿下,南鎮撫司今晨送來急件。”林彬将密函置于案前,又補上一句:“查到昆水渡三家驿鋪賬目作假,其中‘映水’與‘龍角’兩鋪半月前夜間突歇,臨走前焚賬、封門,無任何告示,疑為傳驿之地。”
“人呢?”沈瑾瑜眉眼輕挑,語氣淡然,卻自有威壓。
林彬搖頭:“皆逃了,走得急,不帶行李。唯一留下的,是映水驿後院牆角,一塊未熄的香灰。”
沈瑾瑜垂眸,指節在案上輕敲幾聲,旋即擡頭。
“鄭簡。”
一名甲士應聲而出,自殿側步入,身姿筆挺,黑甲寒光内斂。
“屬下在。”
“你領三十禁軍、十名羽林衛,換民裝,晝夜兼行,分三路直赴荥黎、昆水渡與破山口。見鹽倉、渡口、驿路,皆可查封取證。”沈瑾瑜語速極穩,神情冷定,“但凡阻你者,無論身分,一并拘押。”
鄭簡抱拳應命:“謹遵殿下令!”
魏時安稍一遲疑,低聲道:“若真是肅王布線,動得太快,會否打草驚蛇?”
“現在不動,就來不及了。”沈瑾瑜語氣未起波瀾,指間卻已将案上一封角緘翻開,目光一沉。
她抽出那道文冊,隻寥寥三行,卻讓她眼神驟冷。
“還有一事。”她頓了頓,語氣愈加鋒利,“肅王若欲南疆布子,必以一人為橋,引商路、驿道、信使暗通。你們去查——自國舅一案暴露後,可有南疆僧侶、使節或商隊匆匆離境?”
“有。”魏時安低頭翻開袖中抄錄,聲音略低,“前日禦史李宜呈文,說西域舊僧‘果明’近日夜間出京,随行弟子五人,未報行止。戶部備案為‘持戒遊方’,但記錄模糊,有假冒嫌疑。”
“果明?”沈瑾瑜輕聲念出。
“永平年間,南疆僧侶,精通蠱術,曾一度為肅王私下講經。”她聲音極輕,卻字字清晰。
魏時安臉色微變:“是那位在永平五年後‘失蹤’的蠱僧?”
“不錯。”沈瑾瑜阖上文卷,面上已無波瀾,隻冷意愈濃。
“他曾于太平寺閉關三載,後以化名在坊間行走。那時我年幼,常随兄長進寺禮佛,便見過他一次。此人極擅用香制蠱,五指常年染焚灰氣味,與昆水渡驿後院殘留香灰若合符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