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很安靜,連鳥叫聲都似乎聞不見。
謝觀憐從小橋上走來,詫異地眺望遠處。
沒想到這裡竟會有一間,修葺典雅的竹林小舍。
她睨了眼剛掉在石闆上,還沒化的雪堆,捉起裙擺朝着前面的竹舍拾階而去。
剛才聲音是從此處發出的,她還以是沈聽肆在此處,結果令她失望的是,門雖是敞開的,但裡面并無人。
空蕩的房中隻有一套挂在木架上的灰白僧袍,以及一串泛着玉澤的佛珠。
僧袍擺有深色的水漬,應該就是剛換下來不久。
她猜測他還在此處,欲去其他地方尋人,轉身卻冷不丁被身後悄無聲息立着的人,吓得往後退了步。
青年佛子雙手環抱,長身玉立地倚在竹門上,眺起清冷的眉凝着她,皮相仍舊溫慈,卻因眼尾沾薄薄的粉痕,無端多了幾分妖冶。
也不知何時站在身後的,悄無聲息得似鬼魅。
謝觀憐看清是他,眼中瞬間盈出明豔的光,似看見他很是歡喜。
“悟因法師!”
沈聽肆聽着她壓不住雀躍的腔調,神色不變,漆黑的瞳珠一動不動地盯着她:“檀越怎會在此處?”
聲線隐約透出剛睡醒的淡淡虛啞。
這種聲線……
謝觀憐耳根忽然紅了,垂頭小聲道:“其實我是來找悟因法師的。”
“找我?”他越過她走進去,取下挂在木架上的佛珠戴上。
謝觀憐悄然撩開眼皮,目光跟着他的一舉一動難以移開目光。
她最愛看佛子手持佛珠,也愛看攥緊珠子泛白的指尖。
尤其是失控時不經意将珠子扯斷,那些四分五裂的碎珠落地聲,她最喜歡聽。
身後的女人沒有回應。
沈聽肆側首,看見她目光落在剛才戴上的佛珠上,半臉腮透赤,甚至連呼吸都不如方才平靜。
這種眼神這些年他見得并不少,甚至能一眼辨别出她對自己有渴望,但又與别的女子不同,不僅是渴望,還夾雜着古怪的癡迷。
他下意識蹙眉,遂又松開,腔調微淡地提醒她的目光已越界:“檀越。”
謝觀憐目光不舍的從他戴上的佛珠上移開,擡眸望向他,熟練地露出無辜之色。
他神色淡淡的與她對視。
謝觀憐眼含歉意,指了指他胸口的佛珠,小聲道:“抱歉法師,我是瞧着您胸前的那串佛珠很眼熟,沒有冒犯您之意。”
柔軟的語氣地透着小心翼翼,眼眶天生帶着水盈盈的濕潤,望向人時如裡面藏着一彎明月,很難使人去指責她。
沈聽肆長睫覆下,視線掠過佛珠,語氣溫和如常:“無礙。”
慈悲之人哪怕被人冒犯了,也能維持應有的矜持與溫順。
謝觀憐心中對他越發喜愛。
見他脾性很好,她繼續往下試探:“不瞞法師,未嫁人之前,我也有一串這樣的佛珠,不過後來斷了,說來有些緣分,斷的那串和法師的顔色很相似。”
這話不算騙人,以前的确有,也的确斷了,所以她說起來極其自然。
說完後她眨巴眼睫,等着他往下接話。
然而年輕俊美的佛子眼皮都沒顫,神色溫潤地‘嗯’了聲。
看似克己複禮,實則與那日講法是一樣的意思。
你有佛珠與我何幹?
謝觀憐對他的疏離并未氣餒,不覺尴尬,轉過其他話題又道:“其實我來找法師,是因為那日聽了法師的話,回去仔細鑽研佛法,近來有所悟,想與法師探讨一番,我所悟是否對。”
話說至他有興趣之事,他眼中才有别樣情緒。
因他眼中的情緒散得太快,謝觀憐并未看清,以為他又要出言拒絕,正欲啟唇說下一句,結果眼前的青年墨黑的眸子輕壓,洩出一縷清淡的笑。
“好。”
答應了?
容易得謝觀憐面露詫異,看着前方說罷就已轉身朝着内屋踱步的年輕佛子,暗忖應該是真是答應了。
她白淨的小臉忍不住帶上歡喜,提起微濕的裙裾跟上他。
竹林小舍修葺得分外典雅,陳設整齊,透着簡約的自然美态,連牆壁上懸挂的畫都很應景。
白雪、松竹、殘陽,景色相宜。
一扇半人高大、四方工整的窗上懸翠竹風鈴,外面攜裹一陣微弱的風,風吹鈴響,浸透出空靈。
這地方是真好。
謝觀憐端方地跪坐在蒲墊上,目光忍不住打量周圍,若是沒有看錯,牆上懸挂的那幾副畫都是名迹。
先不論别的,就算是假的,單論畫功也已是頂尖了。
沒想到隻是後山尋常無人的一間竹舍,竟會挂這些東西,也不擔心有人會竊走。
一杯茶水推放在面前,謝觀憐收回視線,捧起來柔聲道謝:“多謝法師。”
沈聽肆坐在她的對面,淡笑問道:“不知檀越是要議說哪一處?”
謝觀憐連忙将那日看的《心經》說與他聽,也将不懂之處指出。
雖此處無經書,但謝觀憐的記憶很好,其實并不愚笨。
那日刻意那般說,原是試探他究竟會喜歡怎麼樣的女子,好對症下藥。
這段時間她發現太過愚笨的女子,他似乎并不喜歡,所以她打算試試偶爾‘愚笨’。
她前面所言正解,而所疑惑之點亦是經文最晦澀處,他仔細的一一說與她聽。
青年嗓音清冷,講佛法時有習慣會說得仔細些,未了還溫聲詢問她是否明白。
如此體貼,謝觀憐自不會像上次那般裝傻。
她乖乖地點頭,“懂了,因緣和合。”
“嗯,檀越很聰穎。”他眼含贊意地颔首,遂又往下繼續講解。
謝觀憐烏睫微垂地顫了顫,看似認真地聽着,思緒卻已漸漸飄遠,不在悟道上。
這還是她第一次在他眼中,看見這種神态。
青年溫言細語地講得仔細,完全沉迷于佛經之中,身上的灰白僧袍都似渡上了神性的柔光。
好聖潔的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