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托車風馳電掣,駛過21街,停在酒吧門口。
司機一掀頭盔,露出一張半大孩子的臉,由于所處地區常年狂風日曬,皮膚差得好像能搓下一層皮。
他說話,悶悶的聲音被翻譯器傳到蒲呦耳中之後是清楚的:“下車吧,小金玉佬。今天大家都在家裡躲着,不會有亂七八糟的人來酒吧的。”
阿什跳下摩托,想要接住蒲呦,蒲呦沒理他,倔強地憑借小短腿自己爬下了摩托車。
他說:“不要那樣叫我。”
蒲呦站在酒吧門口,裡面傳來零星的音樂聲,聽起來并不像那天晚上那麼聒噪。
那似乎并不是音響設備放出的音樂,而是有人在酒吧裡清唱,隻有木吉他溫和的伴奏聲。
炮火聲仿佛遠到了天際,隻有樂聲近在耳邊。
他擡起頭,白天沒有了那些亂七八糟的晃眼的霓虹燈,酒吧上面隻剩下一塊木牌,上面用它不認識的文字寫着這間酒吧的名字。
蒲呦問:“這是什麼字?”
阿什嘴唇開合,翻譯器裡響起他的聲音:
“瓦礫酒吧。”
他卸下頭盔挂在摩托車上,向蒲呦轉了轉頭:“進來吧。”
遠處的轟炸還在繼續,地面在腳下震動着,周圍的房子也在搖晃。
街上很靜,平日裡那些街頭霸王此刻都不見蹤影,蒲呦沒再猶豫,跟着阿什進了瓦礫酒吧中。
酒吧中的桌椅也在晃,酒保卻跟個沒事人一樣擦杯子調酒,看起來閑情雅緻得很,似乎是早就司空見慣了。
阿什到吧台前坐下來,一拍桌子:“嘿,來杯冰啤酒!”
蒲呦聞言追過去,坐在他身邊,以一個醫生的身份一本正經警告他:“注射疫苗後一周内不能喝酒!”
酒保是一個看起來隻有十一二歲的半大小孩,他看向阿什,又将目光挪向阿什身後的蒲呦,用一種略帶着敵意和瞧不起的語氣對阿什說:“這你交的朋友?”
阿什大方承認:“是啊,我大哥。”
然而不管是醫生還是大哥,顯然所有人都拿蒲呦的話當放屁,一杯杯壁上沾着水珠的冰啤酒不久後被端上來,絲絲冒着冷氣。
阿什端起杯子猛灌了一口,痛快地出了一口氣,把杯子放下,也不知道和誰說:“老子他媽剛才簡直就像個英雄。”
蒲呦坐在吧台外的椅子上盯着那半杯酒,幾條街外的爆炸聲響起,房屋不時搖晃,牆灰混着土渣和瓦礫從房頂上撲簌簌落下來,掉進那剩了半杯的啤酒裡。
阿什恍若未覺,端起來搖勻了,又灌下去一大口。
瓦礫酒吧。
一旁有兩個男人抱着木吉他在唱歌,看起來好像是兄弟倆,其中一個人兩條腿都是機械義肢,看接口處皮肉磨損已經很嚴重了。
他們坐在酒吧安靜的一角唱得投入又忘情,伴着外面紛飛的炮火和轟炸聲,互相對視,又各自沉迷,聲調竟然是輕快歡樂的。
蒲呦不知道歌詞的内容。
或許是唱歌的兩個人隻是單純地将那當成一段旋律,翻譯器并沒有将歌詞甄别翻譯,将保留下的最原始的旋律送到他的耳朵中。
他看着這一切,也不知道該作何想。
直到阿什的大白嗓穿透了音樂,将他的思緒拉回來:“你想喝什麼?我請你喝。”
蒲呦回過頭,看見那個幹瘦高挑的小孩,臉上永遠帶着不懷好意的笑容,身上的刺不紮人,但是很招人煩。
他此刻破衣爛衫,咧開嘴笑着。
樂聲作背景,瓦礫撲簌。蒲呦忽然從他身上感受到一種生命力,在寸草不生的邊陲之地侵吞所有不顧一切掙紮生長,旺盛而肮髒,渺小又強大。
“問你呢小金玉佬,”他笑着點點桌面說,“喝什麼?”
蒲呦沒再去理會他的稱呼,他糾結了一下,坐在卡座高高的椅子上踢踢腳尖,說:“牛奶。”
那個酒保小孩一邊擦杯子一邊歪起嘴,用一種輕蔑的沙啞腔調說:“不是吧乖仔?”
阿什瞪了他一眼,又一掌拍在桌子上:“沒聽見嗎,趕緊給我大哥上一杯牛奶!”
蒲呦将他面前的那杯啤酒挪走:“你也得喝牛奶。”
所有人都看向他們倆。
蒲呦表情認真,再一次強調:“我是醫生。”
阿什愣了一下,最終道:“行,聽醫生的。給我也上一杯牛奶。”
兩個人以奶代酒,坐在吧台外面,蒲呦小口喝着牛奶:“林園長發現我不見會擔心的。”
他試了好幾遍,通訊器的信号好像被屏蔽了,現在隻能翻譯,聯絡不上人。
“現在外面不安全。”阿什喝了一口牛奶,表情嫌棄,龇牙咧嘴的,“等轟炸結束了我再送你回去吧。”
蒲呦說:“我自己可以回去。”
一杯牛奶慢慢見底,外面的炮火聲漸遠,但依然沒有徹底平息的意思,蒲呦不斷嘗試用通訊器聯絡林就,都沒有任何反應。
他正思考着現在是不是可以離開時,吧台後突然冒出個人,他推開門對着阿什大喊:“阿什哥!不好了,你弟弟又在發病了!”
正在跟大半杯牛奶較勁的阿什聞言面色一變,立刻跳下椅子往吧台裡面去,走到一半他突然退回來,站到蒲呦面前。
他的表情認真誠懇:“小金玉佬,你可以和我去見一個人嗎?”
蒲呦和阿什一起鑽過吧台的隔闆,走到酒吧後面。
吧台後是儲物的地方,堆放着各種雜牌廉價的啤酒,還有一台看起來很老舊的冷藏設備。
雜物之中,又一道台階筆直通往地下,蒲呦跟在阿什身後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