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是一條深邃的走廊,兩側排布着密而狹窄的房間,平日裡21街的流氓們都不見了蹤影,而這些房間裡大多數亮着燈——不難猜測裡面住着的都是什麼人。
走廊裡傳來房間中的各種雜音,啤酒和藥物的味道彌漫飄散在空氣中。
阿什的腳步一直沒有停下,終于走到最盡頭的一間,他站在門前,握住了門把手。
蒲呦跟在他身後停下來。
“你不要被吓到。”阿什說,“他是我的弟弟,他叫達達。”
阿什推開門,蒲呦順着昏暗的光線往裡面望去,見一個細瘦的小孩蜷縮在屋角渾身顫抖着,在阿什開門的刹那擡起眼睛朝着他們望過來——
在看見達達的那一刻,蒲呦就明白了為什麼阿什從一開始就死活要纏着他。
達達也是一頭金發,看起來跟他差不多年紀。
最重要的是,達達的背後,也支出了幾個黃綠色的葉片,正随着達達瑟縮的動作微微擺動着,一看就是從人身上長出來的。
蒲呦眼底震驚,微微長大嘴巴:“他是……他是共生體嗎?”
“我不知道你們那些名詞是什麼意思。”阿什說,“達達在幾年前接種了阿米巴那批有問題的疫苗,差點死掉,挺過來以後,就變成了這幅樣子。”
植物像是生了根,會從皮肉裡鑽出來,不會流血,不會留疤,就好像那些葉子本身就是他血肉的一部分。
他成了怪物。
蒲呦走進他,達達始終充滿驚恐地後縮。
屋裡幾乎所有的東西都被砸爛了。
阿什滿不在意地踩過一地碎屑,走過去握住那個小孩的手,聲音很輕地在他耳邊哄他:“達達,不要怕,這是哥哥的朋友,達達不怕。”
達達在阿什的安撫下情緒穩定下來,蒲呦蹲在他跟前仔細觀察他身上的葉片,那葉子看上去像是某種奇特古老的蕨類植物,根莖筆直向上,兩側葉片如鳳凰尾羽排布上長,葉片背面有鱗片似的囊群。
蒲呦蹙眉看了半晌,有點不确定地說:“好像是狗脊?”
阿什聽不明白:“什麼?”
“也叫百枝,也是一種草藥。”
“那他也和你們一樣嗎?”
“我不知道。”蒲呦說,“我們生下來就是結合體,不是後來變成這個樣子的。”
他也從來沒見過會有人類在後天變成這個樣子。
“那你可以幫他嗎,蒲呦?”阿什用一種懇切的目光看着他,“他忽然生病了,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症狀,不知道怎麼能治好他。”
蒲呦碰到阿什的目光,忽然之間懂了:“所以你一直去DWA的醫院拿藥,是想治好達達的病?”
阿什沒說話,半晌之後,他說:“他不能被外面的人發現,否則那些人一定會想辦法捉走他的。”
“那你就一輩子把他藏在這裡嗎?”
“不。我要想辦法治好他。”阿什垂頭看着達達說,幹啞的嗓音裡帶着某種鄭重,“然後我要送他離開,離開這裡,離開墨尼迪。”
蒲呦從他的三言兩語裡感覺到沉甸甸的分量,原來這個叫做承諾。
“藥是不能亂吃的。”蒲呦歎了一口氣,仔細檢查,他發現達達身上蔓延着被燒焦一般的斑點,但是詭異地呈現出點狀排布,看起來不像燒傷,也不像是任何一種人類的皮膚病。
蒲呦蹙起眉頭說:“這是葉斑病,是植物的常見病,你用給人類治病的藥物給他吃是不會見效的。”
阿什貼過來,眼中發亮,用灼灼的目光看向他:“你可以救他嗎?”
蒲呦搖搖頭:“我們隻能治愈人類的疾病,治不了植物病。”
緊接着他忽然想到:“但是林園長有辦法救他!”
“不行!”阿什瞬間像一隻被激起的小獸一般,變得充滿警惕和戒備,“不能讓那些金玉佬知道達達的存在,否則他一定會被捉走研究的!”
“不會!林園長不是那樣的人!”蒲呦下意識反駁他,“他一定會治好達達的!”
兩個人僵持不下,蒲呦的通訊耳機裡突然響過“斯斯”兩聲電流響,緊接着傳來熟悉的聲音:“……蒲呦?”
蒲呦趕緊站起來:“鶴虱?!”
那邊那個萬年沒有情緒起伏的聲音居然透出一點興奮,他似乎和旁邊的人說了一句什麼,然後轉回來問:“蒲呦你在哪?林園長問你受傷了嗎?要不要我們過去接你?”
“沒有,我很安全。”蒲呦說,“我馬上就回去找你們。”
“……園長讓你一個人小心點,我們現在都在DWA醫院裡。”
“知道了。”
“我得走了。”蒲呦說着轉過身,剛走出去沒兩步,就被後面的人一把拽住了手腕。
“蒲呦。”
蒲呦停下來,回過頭看他。
“我們是朋友了,好不好?”阿什看着他說,“你答應我,一定不能把達達的存在告訴給别人。”
孩子皮膚黝黑,瘦骨嶙峋,被墨尼迪的烈陽和風沙摧殘得滿面風霜,眼眸卻清亮。
清晰地透露出眼底所有期冀與懇求。
“我從來不跟外面的人交朋友。”蒲呦看着他扯在自己手腕上的手說。
阿什的目光暗淡下去。
蒲呦鼓了鼓腮幫子,一字一句:“所以你是我的第一個人類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