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雨,你在看什麼?怎麼了?”
“就是覺着這些路人的樣子有些奇怪,沒什麼事,夫人。”
在參天大樹的背後,一道胸口劇烈起伏的身影被驚出了一身虛汗,面若紅霞,耳邊微亂的一縷發絲彎扭而緊緻地貼在耳廓下。
細白的脖頸上流動的,亦是薄薄的一層細汗。
從未這般向前追逐過的妧枝已然不在乎了閨閣女子的形象姿态,再晚一點發覺對方有轉頭的迹象,就要被發現了。
她暢意地勾起唇角。
但好歹,她還是追上了她們。
隻是要想更進一步接觸,就不大方便了,畢竟方才她們發生過口角,若她冒然接近,反倒令人生疑。
黃口小兒的撥浪鼓驟然在她耳畔回蕩。
“阿爹,阿娘,瞧孩兒的鼓,響不響?”
“響,太響了,我兒真厲害啊……”
妧枝目光緩緩落在正在逗弄稚兒的貨郎,餘光遊弋,最後定在其背後貨箱上的面具及衣裳上。
片刻之後,一個卸了珠钗,頭戴布巾,一身粗布麻衣的尋常農家女進到殿堂。
大雄寶殿,佛像森嚴,主殿上香的人最多。
而到了此處,勢必要點香敬佛,在菩薩跟前拜一拜才是。
提着籃子,妧枝擡眸逡巡一圈,很快在殿中央的佛台前找到那對主仆的身影。
她默默湊近,隻見那婦人終于舍得摘下帷帽,露出真容。
薛明燭望着大雄寶殿裡的三尊佛像,眼神炯炯。
今日如非施齋節,她根本不會來此,人多眼雜的地方并不利于她現身。
可是近來她有苦思煩心事纏身,不管是吃藥還是享樂都得不到開解,父親見她心事重重,已有些許不滿。
為了不讓家裡人操心,薛明燭方才聽了身邊人的勸,來這東林寺向神佛祈願,聽一聽佛音。
若菩薩真的有靈,該當替她分憂除難,讓她心想事成。
她有一個相好的情郎,他們真心相愛,礙于身份卻始終不能在一起。
這種掩人耳目的日子越來越叫她不夠滿足,她希望能與對方光明正大在一起,而不是三五兩日,背地裡相聚。
她薛明燭可不是誰都能配得起。
可惜對方家裡還有個死婆娘,老槽婦,再這樣下去,想和心上人開花結果,還得再等多少年?
等她花容老去,還是等她看着心愛之人和别的女子白頭到老?
她不甘心。
她閉上眼,抑制不住渴望小聲念出,“求菩薩快快顯靈,讓我之愛郎早日休妻。”
“快快顯靈……求菩薩……”
“快快顯靈……”
本事緘默中的婢女忍不住睜開眼,擔憂走漏了聲音,替她家夫人兩邊張望,免得叫人聽去。
但還好,同她們跪在一排祈願的人不多,也就兩三個灰撲撲的村婦而已。
不是所求丈夫平安,就是求莊稼收成多些,大字不識,粗笨無知,定然注意不到這些小動靜。
薛明燭在此求了許久,聞着佛殿中的燭火香,心漸漸靜下來,神思倒也明朗,然後讓婢女扶她起身。
“夫人向菩薩祈願後,心裡可是好受多了?”婢女觀她顔色問。
薛明燭:“心裡倒是靜了不少,可是一想到本該屬于我的,還被别的鄉野老婦霸占着,我這裡頭,就是難受。”
她扣着心弦處,姣好的面龐布滿陰郁,眉頭緊鎖似柔腸寸斷。
“且這幾日,他好久未曾前去看我了。”
婢女:“在大人面前,夫人一向善解人意,知人冷暖,還曾多勸他顧及家裡那位,怕是說的多了,大人當了真了。”
薛明燭順口就接:“你說的不錯,從前是我将他往外推,可也是時候,該他對我一心一意,死心塌地照顧了。”
薛明燭同婢女相視一笑,似心中已有謀略。
“走吧,好不容易出來一趟,我倒要看看這東林寺有多靈驗……”
“去尋那位有名的藏埜大師去……”
一主一仆的身影向外挪動,離開這座寶相莊嚴的大雄寶殿,卻忽略了背後始終停留在她們身邊,備受輕視的村婦上。
她徐徐轉過身,面上是一派漠然冰冷。
烏漆的眼珠緊緊盯着一無所覺的薛明燭和她的婢女,原先她曾以為這個妧嵘養在别宅的婦人,興許是根本不知他有家室的。
亦或是受了妧嵘的蒙騙,她曾用寬慰過平氏無數次的說法,為此人開脫過。
否則,一看就是出身家世都良好的一個女子,為何要與一個成過親的男子不清不楚?
如今才知,不是一個巴掌拍不響,而是能與他人丈夫苟且的,都是一丘之貉。
将剛才的竊竊私語納入耳朵裡的妧枝,重新提步,打算繼續尾随走遠的人影身後。
然而就在一隻腳要跨出大雄寶殿的門檻時,似是見到什麼不該見的東西,妧枝忽然被一道高大的陰影籠罩在一起。
四目相對,對方的眼神幽幽而淩厲。
視野裡,猶如神出鬼沒般,蓦然出現在門外的商榷安,緊盯着妧枝,将她慢慢一步步逼回到大殿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