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遇筝覺得他似乎隻是出神了片刻,但母親重重的咳嗽聲提醒了他,并非如此。
台下陸英幸災樂禍的眼神緊緊地盯着他,挑釁似的朝他豎了豎中指。
陸遇筝瞥開眼睛,跳梁小醜罷了,不值一提。
“今天,遇筝為各位來賓演奏的曲目是,帕格尼尼的《24首随想曲》第24首。”
陸夫人話音一落,整個空氣裡都能聽到吸氣的聲音。
陸英幸災樂禍地笑出了聲,“姑姑,表哥才多大?這首琴曲可是複雜得很,至今在小提琴界,依然被奉為小提琴手的‘試金石’,表哥怎麼可能拉得出來?”
陸英身邊的陸二叔溫和地勸說:“遇筝,你還小,不知道這首曲子的難度,聽二叔一句勸,換一首吧?”
陸夫人的臉色當即冷了下來,“二弟,陸英,你們這是什麼意思?”
陸家的家醜在嘉賓面前被揭開,陸夫人臉上一下子挂不住。
“姐,我也是為了侄子好啊,今天可是他的生日,别在大家面前現眼,不然以後,可怎麼見人啊?”
陸遇筝沒有搭理這些人,也忽略了底下那些烏合之衆或嘲諷或看熱鬧的眼神,舉琴搭弓。
一瞬間,悠揚的琴音從他的指尖流淌出來,如同高山瀑布連綿不絕,就連一個音符都沒有滞澀,一個節奏都沒有錯落。
帕格尼尼的第24首随想曲風格熱烈明快,然而其中所運用的小提琴技巧卻極為豐富複雜。
陸遇筝左手壓弦,右手拉弓,手指飛快地在琴弦上躍動,琴弦撥動的速度、力度、準确度都無可挑剔,樂聲如同奔騰大江,滾滾奔入大海,叫人聞之心醉折服。
饒是不懂音樂的人來聽,也能聽得出陸遇筝拉得有多出彩。
随着铮地一聲,陸遇筝止住琴音,衆人恍惚才從繞梁三日的餘音中清醒過來,俶然間掌聲雷動。
“陸公子真是青出于藍啊。”
“是啊,陸夫人教子有方,陸家後繼有人啊。”
陸夫人臉上露出驕傲的神色,嘴上卻謙虛道:“過獎了,雕蟲小技難登大雅之堂,獻醜了。”
陸遇筝拉完随想曲,并沒有就此下台,身後,幾個壯漢擡着一架鋼琴,将它擺在台上。
陸夫人好不容易有了笑容的臉又僵住了。
陸遇筝要做什麼?
陸遇筝無視母親警告的眼神,徑自走向鋼琴,按下幾個音試了試。
“還有一首曲子,我想送給一個人。”
陸遇筝擡眸看向台下,眼睛裡收着舞台上所有的燈光。
“我不知道她此刻是否在這裡,但我想為她彈奏一曲。”
“《緻愛麗絲》。”
陸夫人滿意地彎起嘴角,這孩子總算是還沒有傻透,懂得彈琴來讨女孩子歡心了,蘇家的小丫頭也不知道會不會喜歡。
大名鼎鼎的《緻愛麗絲》是音樂大師貝多芬寫給他的心上人特蕾澤的曲子,隻是後人訛傳,将耳熟能詳的曲名變成了《緻愛麗絲》。
陸遇筝坐在鋼琴前,修長的手指搭在黑白琴鍵上,咚地一聲,琴音如同呼吸一樣自然地跳動起來,讓人仿佛看到了明媚活潑的少女漫步在海邊的模樣。
如泣如訴的琴音勾着彈琴人的心意,将曲中的思念和愛戀,無可隐藏地表達出來,欲進不敢進,想退不願退,茫然無措卻又堅定熱烈。
一曲完畢,陸遇筝站起身,微微鞠躬。
看着嘉賓們被吸引的模樣,陸夫人極為驕傲地看着台上光芒四射的陸遇筝。
十年磨一劍,此時出鞘,再好不過了。
“謝謝。”
陸遇筝直起身,目光落在臉上難看的陸英身上,嘴唇微啟:“我的表弟陸英,在鋼琴上頗有造詣,就是我,也難以望其項背。”
“借此機會,我想向陸英讨教一番。”
“陸英,你敢應嗎?”
陸遇筝說的不是“你應嗎”,也不是“你想應嗎”,而是,“你敢應嗎”。
陸英怎麼會不知道,陸遇筝在挑釁他?
但是,衆目睽睽之下,如果他不應,就是怕了陸遇筝,退讓了,讓所有人都知道,他沒本事跟陸遇筝争,從此以後,他再也沒有成為陸家繼承人的資格。
陸二叔壓下沖動的陸英,朝陸遇筝笑:“今天是侄子的生日,陸英怎麼能搶了你的風頭呢?”
“我和表弟,何分彼此?”陸遇筝淡淡的話裡帶着不容置疑的壓迫,“表弟不想答應,是不給我這個面子嗎?”
“或者是,表弟覺得我技藝拙劣,不配和你同台競技?”
陸遇筝道德綁架玩得爐火純青,陸二叔能沉得住氣,年輕氣盛的陸英卻沒辦法。
他擠開人群,一下子跳上台。
“表弟想彈什麼?”
陸英哼了聲,“《緻愛麗絲》。”
陸遇筝珠玉在前,陸英雖然學藝不精,但是基本的品鑒能力還是有的,而且,如果今天選了其他曲子,其他人隻會覺得他怕了陸遇筝。
他不能被人看扁,特别是不能被陸遇筝看扁了。
更何況,《緻愛麗絲》這樣基礎的曲子,他練習的時候不知道彈了多少遍,未必就會輸給陸遇筝。
陸英一屁股坐在鋼琴上,看到鋼琴上空空如也的譜架,愣住了。
陸遇筝微挑嘴角,“表弟在找什麼?曲譜嗎?”
陸英陡然意識到剛剛陸遇筝是盲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