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因縮了縮腳，不好意思地咬唇笑了。

“《素問》是醫修的入門心法，也是最适合木靈根築基前使用的初階心法之一，”宣虞指着上面的字給他講解道：

“它旨在教你感受天地間的五行靈氣，認識身體各處經穴，進一步引氣、養氣，運轉靈力打通經絡，同時辨别各類草藥，了解基礎的方藥和病理知識——你今天抄寫的‘四氣養神訣’，便講的是要順應節氣調和身體、調冶性情，使身體、元神都處在恬淡平和的狀态，既而悉心去感受靈氣運動所引起的時令變化，捕捉當下最盛行的靈氣。”

“——夫春者，于行屬水、木，這晌，正是水木靈氣最豐沛的時節……”

然而這一整日實在太過疲憊，蘭因聽着聽着，就不受控制地分神，慢慢地，歪倒在了宣虞身上，眼皮也漸漸阖攏。

宣虞便停下了話，靜靜地，凝視着他。燈火幽幽，光影晃在他的臉上，使他的神色多了些莫可名狀的意味。

過了會兒，丹哥拿着卷玉簡走進來：“宗主，這是永州韓氏案的所有記錄。”

宣虞這才收回目光，伸手接過那卷玉簡。

丹哥這時便想要抱蘭因回東廂去，然而蘭因的雙手一直在緊緊地扒着宣虞的袖子，丹哥隻是稍稍扯了下，竟直接就把宣虞的一側衣領扯開了大半，露出大片肩頭和鎖骨。

丹哥慌忙放下蘭因，忙不疊行禮告罪。

宣虞皺眉，攏上衣領道：“你先下去吧。”

***

蘭因再翻身醒來時，就發覺自己還躺在宣虞房中的榻上，而透亮的天光正穿過半開的窗牖暖洋洋灑到他的臉上。

蘭因揉着眼睛坐起身，先是在屋裡環視了圈，沒找到宣虞，又隐約聽見窗外傳來鹦哥和宣虞的話聲，立馬便趿了鞋跑出去。

宣虞果真就負手立在庭院中，而鹦哥見他便笑道：“小孩子一覺睡得可真久！快去洗漱——今日上巳休沐，你要是再不醒，我們就要單獨撇下你前去施長老的藥廬修禊啦！”

蘭因忙應了聲，急匆匆就往東廂跑，沒過片刻，衣裳亂七八糟，臉上還沾着水，就又慌亂地跑了出來。

宣虞低頭，一把揪住他歪着的衣領：“急什麼，把衣服先整理好了。”

***

施鈎玄的藥廬坐落在藥師谷的最深處，獨享蓬山内最大的靈泉——藥師泉，泉水被引為激湍的飛瀑，灌溉入谷内萬頃藥田。

一踏入谷，迎面便覺氤氲回蕩的充沛水汽撲來，像是吹過了一場春雨，臉上一下就變得濕潤潤的，而入眼則是大片的艾草、藿香、芸香、紫苑、素馨、苜蓿、山蘭、惠蘭、雛菊、鸢尾、金盞花、月見草、決明子、紫花地丁……清風拂來，各色花草旖旎搖曳，靈光柔波一樣蕩漾，馥郁異香也萦繞鼻間。

蘭因應宣虞的要求，一邊随着他在藥田壟間行走，一邊應呼吸的節律重複默誦着調神口訣：“恬惔虛無，真氣從之，精神内守，四氣調神。春之三月，此謂發陳。天地俱生，萬物以榮，夜卧早起，廣步于庭，應此春季，生氣養神……”

這樣的一呼一吸間，充沛的木靈氣不斷流入他的肺脾，沁入五髒六腑。漸漸地，蘭因隻覺自己的身體越來越輕盈，步伐也越來越輕快。

他情不自禁快跑了兩步，蹦跳着追上宣虞，一隻手牽上他的手，另一隻不斷摩娑過所途經路上生長着的花草，新奇地一一撫摸過它們暈滿水木靈性的表面，時而像小犬一樣駐足嗅聞，時而悄悄采摘下喜歡的，仰頭遞給宣虞。

宣虞笑了笑，随手接過來，待走到施鈎玄的藥廬前時，手中已集了姹紫嫣紅一大把花。

感覺到宣虞停下腳步，蘭因這才将注意力從腳邊移開，擡起頭，旋即，便情不自禁地“哇——”出了聲。

隻見山谷至此而終，飛瀑瀉出于山泉，日照其間，映出一道淡淡的彩虹，而彩虹之下，盛開滿輕紅色的單瓣虞美人花，羸弱極，亦冶豔極，輕薄的花瓣依風顫顫，靈暈幽香共浮動，像是栖停着漫山遍野的血蝴蝶。

而施鈎玄的藥廬就結在這片虞美人藥叢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