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沉更深時,蓬萊山間忽然落下了大雨,更隐隐有震雷聲響起。
宣虞本在閉目冥神,聽得這雨聲,猝然睜開眼,蹙眉對郁離子道:“公輸儀他們已入秘境這麼久,竟仍沒有傳訊過來嗎?”
而這會兒,一直在旁等待輪換監考的庚申位置弟子也被這雷雨聲驚醒了,邊悄悄掩嘴打着哈欠,邊走到正當值的同學身邊:“好了,你可以去休息了——我說你一直這麼打眼盯着,都不覺得累嗎?”
這始終在仰頭怔怔對着光幕的同學卻并不答他的話。那弟子覺得奇怪,不由推了推對方的肩膀:“哎——跟你說話呢?”
他自覺并沒用什麼力道,卻教對方的身形直搖晃了幾下——随即竟徹底偏倒了過去!那弟子吃驚地吸了口氣,待接着看清那人正臉的形容時,頓時忍不住驚叫出聲:“祭酒!宗主!他……他的眼睛!”
隻見,那無知無覺倒下去弟子圓睜着的雙目——赫然已變成了無瞳的純白!
驟驚的雷電撕徹夜色,這一刹,宣虞臉色激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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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因霍地睜開了雙眼,原本秘境裡的一切都随着他此刻醒來撥雲見月般地消散,而他身處之處,竟仍在先前的水溶洞中——他顯然根本就從未走出過這裡!
但周遭的景象卻是不同了。
此間已是到了水溶洞的最深處——這洞内所有蜿蜒的隧道最終都曲折通往了這一處缭繞着淡淡霧氣的澄靜湖泊,湖水如銀河一般,裹挾着無數白沙似的熠熠光點在閃爍,而湖心正映着一輪圓月,随粼粼的水光而波動着,蕩起不絕于耳的嘩啦啦的水響。
這純淨的水靈性光暈折射到洞壁間,便也如那潺潺的流水一樣向外流淌了出去,有完全無以計數的海蝴蝶正攀爬在這些隧洞中,如群蟻一樣,合力載着蘭因等一衆昏迷了的弟子向着那座洞湖靠近!
蘭因甫一清醒,便駭然發現自己周身已吸附滿了海蝴蝶,他不敢輕舉妄動,緊張警惕地觀察着周遭,着急地想着對策,然而這些海蝴蝶卻隻是将他們所有人運送到了湖畔,随即便立馬潮水似地往回退去了。
蘭因暗自松了口氣,直等它們全部離開,才敢稍稍活動已經僵硬了的四肢,也在這時才發覺,昏迷在自己身旁的兩人,赫然便是鐘纨和楚明烆——鐘纨此時緊閉着眼,咬着嘴唇,眼珠不住不安地轉動,面色蒼白、恐懼,而楚明烆的情況則要更糟,竟同他在幻境裡一樣,七竅都在汩汩向外冒着血!
蘭因趕忙搖晃他們:“醒醒!快醒醒啊!”
然而他兩人竟都完全沒有反應。蘭因心下不由一沉,伸手搭上楚明烆的脈搏,頓時被那驚悸的脈相吓了一跳,又去掀他的下眼皮,随即竟意外地發現,楚明烆那一雙瞳孔,已縮得針孔樣細小了!緊接着,就在蘭因的注視下——完全消失不見!一同消失的,還有他的呼吸和脈搏!
蘭因駭得退開了幾步,又慌忙去查看鐘纨等人的情形,發現這些人的狀況竟也都同楚明烆相似,仿佛被魇住似的,全然無法被喚醒,而神情或狂喜、或極懼,脈相極度紊亂,瞳孔不斷在縮小……他甚至還在其間發現了施天白和公輸儀!施天白牙關緊咬,而公輸儀昏迷中仍在不停地呓語,蘭因湊近去聽,發現他竟是在說:“天白!這秘境中有妖邪作祟…快!聯系祭酒……”
妖邪?蘭因一怔,而就在這時,湖水的波動聲驟然加劇了。
嘩啦啦——嘩啦啦——
蘭因心頭猛地一跳,一種直覺的危險教他下意識猝然回頭——那輪沉浸在水中的月亮此時竟忽如他曾在靈視中所見那一般,從中間折了開來,分作的兩半驟然騰出水面——是一隻蟄伏在水月下的巨大的蚌,遽然地張開了嘴!
而自那驟然打開的蚌殼間,現出道趴伏着的人影——她有着類人的窈窕身姿,額間生着對鹿似的犄角,披發淩亂,周身皆被無數鎖鍊所緊緊纏繞——此時,這些困縛她的鎖鍊铮铮地掙揣,帶起周遭湖水洶湧動蕩,翻攪起怖然的漩渦,浪花化作了無數柄劍的形狀,直刺向那坐在蚌間的女子!而她忽而高仰起脖頸——一顆蓮子大小的明珠被她自颔下吐出,綻然放開的靈光瞬間将那萬千水凝作的劍碾為了水沫!
蘭因完全被此間的情景驚呆了:“…蜃…蜃女?”
蜃女者,亦稱龍女也——這在傳說中早已滅絕的妖類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哈哈哈哈哈!”那蜃女突如其來地爆發出一陣狂笑,蓦地轉過臉,無瞳的白目緊緊盯向蘭因,神色瘋癫而猙獰:“我早便發現這劍陣的威力在衰減——江潮生是不是已經死了?!昔年他設陣困我于此,今夜,我便要以他蓬萊弟子的神魂,祭我念珠,助我脫困!”
“——起!”
随着她話聲落即,驟然間,電閃雷鳴,助長明珠盛放出了無比灼目的白光——蘭因隻覺身體随即一輕,魂魄在一瞬間被抽離出了自己的身體,吸向了那念珠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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