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等到施鈎玄離去,室内又再度恢複了安靜,蘭因這才悄悄擡起了一點眼皮,往宣虞那邊瞧,宣虞原本正背對着他喝茶,這時如有所感,放下茶盞道:“既早醒了,便過來吧。”
蘭因這才爬起身,低着腦袋,膝行着朝宣虞一點點挪了過去,他醒來未久,頭腦裡還存着些混沌,但也還記得昏迷前的事,也知道是自己又不小心惹出了禍,故而有點不敢面對宣虞:“我不是故意的……那個心法當時就擺在你的案上,我隻是好奇那是什麼東西,就打開看了一眼,上次偷練它險些出了差錯,我已記了教訓,這次并沒敢再試,真的就隻是讀了一下……”
宣虞道:“上次因江朝頤沒顧得上告訴你,《長生訣》非一般人合适練,否則一利不足償百害,你各方面都适合《素問》,以後都不要亂嘗試了。”
蘭因悄悄觑着他的臉色,察覺到宣虞似乎并沒有要因此而責備自己什麼的意思,但心裡又因宣虞說自己不适合他練的功法,姬珣卻合适有些說不出的情緒:“我那次偷練這個心法,渾身就又痛又冷,還有我這次讀到那心法第二層‘寒蟬’的時候,不知怎地,就覺着上面的字就漸漸變了顔色和形狀,後來我更是看見……”他努力同宣虞描述了一番那血海阿鼻般的場面:“我發覺自己就好像置其中,冷痛得受不了的時候,就想起按你上次教我的,自己行功《素問》抵禦,慢慢地,那場景才在我眼前消失了,這才醒過來——所以宗主你幹嘛要練這麼可怕這麼疼的功法呢?”
“《長生訣》就是以身心痛苦來淬煉修士的心法,而愈高階的功法本身愈蘊藏有強大的靈性,有時候即便隻是閱讀,都會被影響心智,修為越淺也便越難以抵禦——你所見的那場景正是上古仙魔大戰後的戰場,後經上古天皇氏等仙人聯手封印,形成了一處洞天秘境。世人稱其為‘歸藏秘境’——正是這套仙法《長生訣》全本的所在。那是天地萬年形成的至陰至煞之地,因此隻是一個投影,便也能侵蝕你的身心。所幸,你體質特殊,修的功法又恰好與其相克,”宣虞卻完全沒有回答關于自己為何修煉《長生訣》的問題,轉而問:“對了,昨天為着什麼,深夜裡特意找過來等我?”
記起昨日發現的那麒麟鎖上暗藏的銘文,蘭因心頭猛地一跳,尤其是對上宣虞那雙平靜而幽邃,仿佛總能看進他心裡的眼睛,蘭因發現自己是無論如何也不敢向宣虞透露:他懷疑自己的爹爹是那……
或許,也不隻是由于那魔頭的身份……蘭因在這一瞬心緒無比地雜亂,卻又在千頭萬緒間忽然福至心靈般的生就了一絲小動物似的敏銳直覺,讓他感覺嗅到了某種潛在的危險——他想起在這一年多以來,從沒有一次聽宣虞主動提起過任何有關自己生父的話題,而唯一一次自己錯叫他爹爹時,宣虞表現得很奇怪,即使是現在回想起宣虞那時的種種表現,也仍會讓蘭因心裡生出種種的不安……
蘭因的心砰砰直跳,下意識低頭避開了宣虞視線,糾結間不自覺咬緊了嘴唇,
宣虞見狀,掰着了他的下颌擡起,不讓他回避,又用拇指輕輕揉開了他的下唇,語氣也放得極輕柔了:“怎麼又不想說了呢?——我見你這幾天都像是藏着心事,不願意和我說說嗎?”
“我,我……”蘭因猶豫了良久,最終還是被宣虞這樣溫柔撫摸自己的樣子蠱惑到了,他無比喜歡與宣虞這樣親密直接的肢體接觸,不想讓他對自己失望再收回手去,但蘭因也很有些自己狡黠的小心思,先是試探着道:“我聽到很多人議論說,我是沒爹的野種……”他邊說着,邊小心翼翼地去打量宣虞的神色,卻如何也看不出宣虞對此有任何的喜怒來。
——難道自己的感覺錯了?宣虞其實并不忌諱提起這個?蘭因膽子稍大了些,又試探着道:“郁長老還說過,梧叔就是我爹爹——但阿娘告訴過我,梧叔他不是。”
“哦?”宣虞聽至這裡,倒是眯眼笑了笑,頰邊抿出的酒窩教他看起來尤為溫和,語氣亦是極閑淡溫和的:“那你娘有沒有告訴過你——誰才是嗎?”
蘭因搖了搖腦袋,或許是宣虞的态度,教他不知道打哪裡生出了膽量,猛地,就傾身一把抱住了宣虞,臉頰貼在他的頸窩:“我不喜歡什麼爹爹,更不想要他,我隻想要你,想一直和你在一起,我們兩個永遠在一起……”他是全憑忽然鼓起的一腔勇氣,才直接說出了這藏在心底已久的話,到後面,因為害羞,便變得越來越小聲,頓了頓,才強忍住了羞澀,忐忑地低聲問:“你說,這樣子好不好啊?”而待問完,他卻根本不敢擡起頭來,去看宣虞的反應了——因此,也就錯過了宣虞聽到這話時,黑沉沉的眼眸中那一刹那閃過的奇異情緒。
宣虞低斂了雙眸,睫毛顫顫地,不知正在想着什麼,微微挑起了唇角,薄薄的嘴唇便勾出一個似笑而非笑的弧度。他溫柔地低撫過蘭因的發頂,語氣更是溫柔地應道:“很好呀,”他擡起蘭因的臉,俯身,定定地,看進他的眼睛,教蘭因那雙清澄的眼眸裡隻剩下自己:“記住你這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