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當真不在寒冰洞天内了。
經過又幾夜的蹲守,蘭因終于能确定得出這個結論——難道師父是出關了?蘭因頓時高興起來,可當他養好了精神,被施鈎玄從藥廬放回雪居,卻也沒能在這裡見到宣虞。
同時,他很快發現,丹哥也自雪居中消失不見了。而詢問施鈎玄,竟也不曉得原因。問起鹦哥,則隻得到了含糊不清的回答:“我不能擅自對任何人透露宗主的行蹤的。”
“好吧。”蘭因未免覺得失望,而因為先前過度的期待,這種失落就顯得尤為強烈。有時,他還是會懷着僥幸心理,去那寒冰洞天的若水底獨自轉一轉,可也從沒再等到過宣虞。
而這樣的日子也說不清消磨得到底是慢是快,轉眼間,就已秋去冬盡,蓬萊學宮也到了學年末結課的階段——從冬至這日開始,一直到大寒這日結尾,各門課程都陸續組織起了期末考核,為通過者錄入學分,蘭因、鐘纨等人都因此繁忙起來,而除了長生君那門課程将優評給得十分痛快外,其餘測試标準皆可稱嚴苛,尤其煅體課——宋文期便是使出了渾身解術,才險之又險地勉強通過了考評。這樣的對比,教他明顯覺出了長生君的好處,強烈建議幾個人明年還一定都要選他的課程,這回,反倒是蘭因不樂意了,宋文期奇怪地問起他原因時,蘭因含糊道:“我覺得他不怎麼喜歡我……”
“啊?有嘛?”宋文期困惑:“我完全沒發現啊——反倒是禦獸課的落夫人……”
蘭因抿了抿唇——确實,要說明顯表現出不喜蘭因的先生,真正還要屬落夫人,雖則她也并未為難過蘭因什麼,但對蘭因那種獨有的冷淡态度與一向溫柔和氣的脾性對比實在太過鮮明,是以連宋文期這等粗線條之人都注意到了,還安慰蘭因:“估計就是你那次在落夫人課上與江氏姐弟起了沖突的緣故吧,教她對你有了偏見——反正這門課也該結束了嘛,隻要不影響考評結果,就不算什麼!”
而禦獸課的測評也恰巧就在大寒這天——這日過去後,整個學年便要徹底宣告結束,而過渡到了新學年的準備階段。禦獸測試的考評過程是駕馭靈寵進行等級難度逐漸遞升的要求動作,小黑本是很不屑于做此種種愚蠢的舉動的,但考慮到這段時間和蘭因培養出的那“一點點”友誼,才勉強同意了纡尊陪他完成。
威風凜凜的白毛犼馱着蘭因在靈獸谷中極速地奔跑、旋轉、飛躍……引起圍觀衆學生一陣陣驚羨的歡呼,結果毫無疑議将是優評,蘭因也忍不住拍着小黑的頭嘉獎:“做得好!”
而小黑這時原本已完成了規定的所有動作,速度漸漸慢了下來,卻忽然不知為何,激動地突兀加快了速度,讓蘭因完全阻止不及,就朝着周圍圍觀的人群急奔了去,撒歡地徑直沖向了個人!
蘭因這時也看清了那人的模樣:“天白師兄?!”他拼命勒住小黑才強迫她慢了下來,驚喜道:“你回來啦?!”
施天白笑着快步上前,先安撫性地摸了摸小黑的腦袋,小黑顯是高興壞了,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氣,親昵地拿頭反複去蹭他,又去舔他的手心。
蘭因從小黑背上跳下來:“我聽公輸儀師兄說,你爹爹把你困在家裡了,我們都一直擔心你以後都不能回蓬萊了呢!”
施天白啧了聲道:“害,别提這糟心事了!我可真是費盡了千辛萬苦才又成功偷跑回來的——先說說舒儀到底是怎麼回事?他惹他師父不高興了?我一回來就通訊找他,他卻說他師父不允許他出羨門,我就隻好先來找小黑和你了。”
蘭因道:“不是的,是因為儀師兄先前遭過次暗算,”大略地把經過講了一遍:“結果那夥賊人現在還沒被抓到,祈長老擔心他再遇到危險,就不讓他出門了,”又忍不住問出了一直以來的疑惑:“對了,儀師兄不是複姓公輸嗎?怎麼天白師兄你老是叫他‘舒儀’?”
“哦,是我從小叫習慣了,他同我是舅表兄弟,沒拜入羨門前原名就叫這個,我娘也是出身舒氏,”施天白說着,拍了拍小黑的腦袋:“明州舒氏早些年也是遠近有名的禦獸世家,我爹也是因為這個才會和我娘聯姻,但後來我外公和好幾個舅舅都死在了妖獸暴亂裡,舒氏就此沒落,不然舒儀也不會改姓拜入羨門了……不過,我其實當真很羨慕他反而能因此不受拘束,去追求自己真正向往的道,”施天白說到這裡,語氣又不免怅惘:“我剛剛還在雪居旁聽到宗主和三叔談到——眼看劍仙業已仙去十年,宗主便也有打算在明年正式收徒了……”
蘭因瞪大了眼睛,簡直懷疑自己聽錯:“宗主……在雪居?!”
施天白一愣:“你還不知道啊?我剛随着三叔過去拜訪宗主,還是宗主告訴我你現大概應正在靈獸谷考試……”
蘭因卻根本等不及他說完,就飛跑了起來——師父回來了!這段時間裡,蘭因先時幾乎每天都在期待着,可每每當期待落空,都會使他難受好一陣,于是簡直不敢再去盼望了——但師父這會兒卻是真的回來了!
他縱身法跑在前,身影那樣的歡快輕盈,像一隻羽翼初生的小鳥急着飛歸巢穴一樣靈巧地穿行在霁山道間,竟把施天白和小黑都遠遠甩在了後頭,稍縱後,便奔到了雪居門外。
果然,就見宣虞和施鈎玄正對坐在庭院裡,蘭因一眼便認出師父,毫不猶豫地像支棱着翅膀一樣,張着手臂朝師父快跑過去:“師父!!”
宣虞聞聲側頭,而蘭因已是撞進了他的懷裡,宣虞遂輕笑着扶住了他肩膀,垂眸打量向他,而在蘭因那充滿快樂和羞澀的熱切注視下,淺笑着,輕輕反執住了他的手。
施鈎玄在一旁見狀道:“哎!你都不知道——你這小徒弟可關心你了!這些日子總是要問我你出關了沒,好像和你有什麼感應似的,竟能感覺得到你已不在蓬萊了——當時我都絲毫沒發覺你已悄然出關離開!”
他說這話完全就是無意的調侃,奈何蘭因心裡有鬼,此時又是正正面對着師父的眼睛,神情不意便流露出了心虛,所幸的是——施天白正巧這時尾随着到了,小心地将小黑留在了雪居外頭,才默默獨自進了來,而進來後,也并沒有主動出聲打擾他們叙話,而是主動安靜地侍立在一旁。宣虞自然被他分去了注意,見他相較從前顯見的變化,溫和微笑:“方才就想說着——天白長大了。”
嗯?蘭因忽然從師父口中聽到了自己一直在意的關鍵詞,卻是在誇贊别人,一時也顧不得緊張了,忙疑惑地回頭仔細打量向施天白,卻怎麼也沒發現他除了個頭拔高、臉龐輪廓也愈發分明了之外,還有什麼改變——這就是長大了?蘭因心裡悄悄冒出了絲絲的酸——那自己明明也長大了啊!師父怎麼沒發現嗎?
他想去問宣虞,可宣虞隻是随口說了這句話,便馬上又接起了方才同施鈎玄的話頭:“我當然不可能這麼眼睜睜什麼也不做,就看着江氏順遂地重建起白玉京。”
施鈎玄道:“但蓬萊這邊,江朝頤……”他話還未說完,鹦哥便急匆匆地跑了進來:“宗主,不好!學宮有學生聚衆到财經處抗議,和執法的弟子起了嚴重沖突!郁祭酒都鎮壓不下!”
施鈎玄和施天白都是一驚,而宣虞已是站了起來,蘭因方才見到師父,然而話都還沒來得及好好說上一句,因此下意識就想緊緊跟上他,宣虞卻是手上微微使力地握了他的手,語氣不容置疑地:“乖,去和天白師兄玩兒,”他嘴角輕輕挑着,擡眼時眼底卻一片冰冷:“我去去就回。”
***
秋水澄是被偌大的喧聲吸引過來的——财經處的周圍這時已烏泱泱圍了近千名的弟子,是以秋水澄過來時,根本望不見那最裡頭的情形,而眼看這些同門此時都正激憤地揮舞着手臂叫喊,秋水澄也不敢貿然上前,好不容易,才終于教他逮着個熟人——宋文期正踮着腳随人潮往裡圈猛擠呢,就被人提着後脖領給揪了出來,一回頭,見是秋水澄,宋文期還無語呢:“秋師兄你幹嘛啊?!我正看熱鬧呢!”
可周遭人聲太吵了,隻看到他嘴正在張合,而根本聽不清他到底說了什麼,秋水澄不得已喊着道:“這——怎——麼——回——事——”
宋文期也同樣喊着回他:“學宮财經處不是已經整一年沒發月俸!結果這回,學期結束,大家來按規矩用學分兌換靈石,财經處這邊還是說沒有!”
——秋水澄聽得皺眉,月俸的事早已引得學宮内怨聲載道,但遲遲也得不到解決,而對于學宮這些平民弟子來說,用一個學期勤奮做任務得來的富餘學分來兌換資源已經成了他們唯一能想到的解決問題的方式,所以這會兒财經處外才會圍了這麼多人,但這個時候卻告訴他們這也不行……那豈不是過去一年的所有努力也都白費了……
果然,就聽宋文期接着道:“大家都義憤填膺地,就和财經處掌事鬧起來了,引來了執法堂的弟子,仲師兄還拿規矩說事,結果就犯了衆怒!什麼規矩,學宮都沒按規矩辦事!結果就打起來了!”說到仲書鶴被圍毆,宋文期顯然很興奮,都沒注意到四下忽然變得安靜了,秋水澄忙去捂他的嘴,給他使眼色,就見郁離子手持着弟子規尺,被一群執法堂的弟子簇擁而來,人群自動地分散開,給他讓道。
郁離子目不斜視地徑直向前,原本打鬥的人群也不由停了手——到底顧忌着門規,這些弟子并沒敢當衆鬥法,隻是一擁沖了上來,配合着你一偷拳我一暗腳地群毆瀉憤,是以仲書鶴雖則無法還手,但也沒受什麼嚴重的傷。
郁離子視線掃過衆人,不怒自威:“怎麼回事?”
一時沒人回話,還是那财經處的掌事主動上前說明了原委,又道:“但我們未發月俸的事早和祭酒報備過,确實是周轉緊張,祭酒也同意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