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龍吟嘯的巨大沖擊下,蠱蝶刹那間破碎成了齑粉消散,而蘭因、鐘纨、施鈎玄的神識則一齊被轟飛了出去,神魂所受的震蕩太過劇烈,鐘纨當即便直接倒地昏死了過去,就連施鈎玄也暈頭轉向地摔跌倒地不起,倒是蘭因,神魂在被擊飛出韓靈雨識海的過程中,下意識就調動了自己識海中的那些海霧,一下接住了被甩回的部分,是以所受的沖擊最小,隻是踉跄着後退了幾步,意識卻還保持着清醒。
意外發生得太快,公輸祈無疑被吓了一跳,大叫:“怎麼回事?!!”
“他……”蘭因一時不知道要怎麼表述韓靈雨識海中的驚變,局面卻很快也根本不需要他想措辭表述了——隻見面前的韓靈雨忽然高仰起脖頸,随之亦長嘯出了一聲連綿不絕的龍吟!
龍吟聲中,周遭地面山石為之猛烈地震顫,而頭頂天際更是迅速聚集起了黑雲,雷電醞釀着亟待下落,而狂風更是圍繞着韓靈雨大作開,風裡甚至已能清楚嗅見濃濃的水氣,蘭因震驚地看着眼前這一切——随着吟嘯,被靈氣漩渦包裹住的韓靈雨周身的血管明顯爆出,原本屬于人類的瞳孔竟漸漸轉化為了純青色的豎瞳!手腳也在迅速地異化,指節青脈暴漲,膨脹得無比粗碩,不斷冒出的尖長黑色指甲刺開了鞋襪,而他的額間,更是在漸漸長出一對青色的犄角!
“他血脈覺醒了!快——控制住他!”公輸祈大吼,公輸儀也緊張地飛快運作起那些早安嵌入韓靈雨身體的傀儡機關,可隻聽“啪!啪!啪!”的連番脆響——那些原本能制箍住韓靈雨的機括竟是在運轉過程中被更強的血肉力量給逐一地報廢摧毀了!
公輸儀急得額間大汗:“不行!師父,他身體強化了太多!”
說話間,韓靈雨身周刮起的那充滿水氣的旋風,幾乎已落成了暴雨,足有手腕粗的青霜紫電亦在這時滾滾下落——這陣仗堪比金丹後期的雷劫!公輸祈吼道:“快後退!”說着,便已縱身放出傀儡,撈起施鈎玄和鐘纨的同時,也抓住速度明顯不夠的公輸儀和蘭因急退。
蘭因被傀儡抓着,眨眼間退開了數十丈,但他的目光,卻一直不自覺一錯不敢錯地死死盯住了韓靈雨的所在,心裡更是莫名砰砰跳得極快,也就在這時,他看見了一道人影,竟是無視了馬上落下來的雷電,徑直飛掠向了韓靈雨!——這人影身形稱得上纖巧,可帶來的威壓卻龐大得無以描述,給蘭因的感覺就好像在他們頭頂兀地落下了一個比整座蓬萊島還要大的存在,大雨、狂風、雷電仿佛都被這無形的屏障阻隔住了,隔着這樣遠,蘭因甚至都産生了種被壓得胸口憋悶的不适,而覺醒中的韓靈雨更是被此人近身後直接一掌給拍暈了過去!
狂風驟雨兀地停了,蘭因也終于看清了來人——竟是落夫人!
***
與此同時,正在對岸邊負責将江朝頤一行送離的裴積玉也明顯感受到了異動——在韓靈雨覺醒之時,東海卷起了猶為洶湧的波濤,裴積玉心頭一凜,立馬朝着那異樣感覺的方向望了過去,果然遙遙眺見烏雲急聚、風雨雷電積蓄的異象,但很快,卻又完全平息了下去,如果不是他血脈裡那特殊的蠢動仍未散盡,裴積玉幾乎就要懷疑一切隻是他的錯覺。
不過他身旁的江朝頤顯然沒有這樣的敏銳,或者說,她現在已經對蓬萊發生什麼不再感興趣了,她正憂心的,是回到江家後該如何解釋自己這回的落荒而逃:此時放棄蓬萊對于江氏來說無疑是嚴重的損失,可對江朝頤而言,家族的利益終究抵不上自己的身家性命重要。她仍對宣虞的話懷有疑慮,但也不願拿自己的命去試,甚至稍一想到江潮生未死這個可能,她都一刻不想再多在蓬萊停留,這個消息,對于江氏而言,也無疑意義重大,乃至比整個蓬萊能給他們帶來的利益還要關鍵……
“朝頤長老,”裴積玉這時出言,打斷了江朝頤的思緒:“恕弟子就送到這裡了,不過弟子為長老接下來趕路準備了幾十匹玉獅子骢,”說着,一揮手,令随行的下人由船上牽下:“這些玉獅子骢都由我母親調教過,尤為神駿,請朝頤長老笑納。”
雖然收拾得較為倉促,也舍棄了不少東西,但江朝頤在蓬萊的積累底子擺在那裡,行李、随行之人總量龐雜,用禦空或法陣傳送的方式消耗未免過大,是以裴積玉船運過後,給他們準備的是這樣的離開方式——玉獅子骢能負重日行數萬裡,尤其适合托運行路。
江朝頤心事重重,沒心思多理會這些細節安排,便套上了靈駒。
見他們一行就這樣照着安排往中州而去,直到完全望不見,裴積玉才駕船渡海返回了宗門,而江朝頤等人日夜不歇,連夜就接近了中州境。
離家漸近,速度反而不自覺放慢了,江朝頤是在分神排演着向江丹秋解釋的話術,而她随行的手下則是難免疲憊和松懈。
“哒哒哒哒……”,一時隻聽見靈駒紛亂的蹄聲和挂在它們頸間鈴铛“泠泠泠……”單調的繁音,在旅途中,仿佛有催眠的功效一樣——錢串子就不覺間沉下了眼皮,即使服下了保命的藥,他身上的傷依舊很重,忍不住就要在車上睡過去了,但突然,他聽到了窸窣的異響和有人在喊:“怎麼回事?——蛇!”
錢串子探頭往外看,居然是替江朝頤看管蛇寵的侍女在尖叫——而那滿車載的數百條蛇正在瘋了一樣的從車中往四下蹿逃!
江朝頤也聽見動靜,連忙吹響了口哨,可那些原本馴服的蛇卻全然都不理會!似乎有點不對,她心裡剛下意識冒出這念頭,身邊同行修為最高的幕僚忽然驚呼:“小姐!看月亮!”
今夜明明應是下弦月,可不知何時,高居中天的竟已換成了一輪血色的圓月!那血色濃稠得仿佛在流動,流動中,肉眼可見地漸漸被侵蝕,天上的血月一點點在被蝕盡,可四周空氣裡的血味卻仿佛是從月光裡流淌了出來,甚至結成實質,漸漸鋪就成了無處不在的濃郁血霧!
整個車隊都在這恐怖的異象裡肅靜,因此,那若遠似近、像是無數嬰孩此起彼伏的鬼哭聲便顯得清晰起來,這絕不尋常的狀況倒使江朝頤可以肯定了:“這裡應是處結界,我們入了埋伏——是何人在此裝神弄鬼?”
高喝的同時,她已祭出本命法器“七寶丹鼎”,赤紫色的明豔火光自丹鼎傾瀉而出——這是煉到了第六層的紫微離火!
轟!離火擴散開的威力宛如爆炸,可就在這同時的霎那間,那一直都在靜靜流淌着的血霧也蓦地炸了開來!化成無數有形的尖厲劍氣自各個角度直取江朝頤這一隊所有人,甚至因為有離火爆炸的動靜遮掩,好多修為低微之人根本反應不及就被一殺斃命!
江朝頤驅動離火在周身形成屏障擋住了血霧,可再一看時,随行這百餘人竟已死傷八成以上!能凝聚此間無所不在的血霧這樣自如地殺人,敵人比想象中強大!她咬牙,丹鼎飛過頭頂,源源不絕的離火傾注而下,全面圍繞她燒開:“還能動的,躲進來!”
這所剩無幾的人飛快聚攏在她庇護下,有人道:“小姐,這樣敵暗我明着實不利!”
“我當然清楚!”江朝頤快速掏出恢複靈力的丹藥服下,再次運轉靈力,更猛烈灼熱的離火自鼎中傾瀉!江朝頤不斷運動着丹田:“我将他燒出來!”
離火已在四遭燒成望不到邊的火海——結界必然是有邊界的,但前提是在燒到邊界前江朝頤不會靈力透支,所幸血霧被彤彤的火光取代後,獲取視野變得容易,是以明明還有稍遠的距離,江朝頤便看到了那人影。
——全身隐沒在暗藍鬥篷中,冷銀修羅面具遮臉,看不出具體身形、容貌,手持一座紋滿邪異魑魅的玄棺形制劍匣,像一條蟄伏的蛇靜靜在暗中注視着獵物,而在獵物看過來的時候,劍匣猛地被擲空開啟,洶湧狂放的魔氣漫溢而出,又瞬間被一道無比迅捷的血色弧光劃開,眨眼間,那人竟已持劍月光斬直取江朝頤!
轟!——危機之下,江朝頤直接燃起本命魂火抵禦,可赤紫色的魂火剛在她周身燃起,蝕血色的劍尖就已攜着魔氣穿透了她的胸口!鮮血爆濺開,那無比兇煞的魔氣也噬向她的魂火,江朝頤無比清晰地感受到了魂魄被生撕活吞的痛覺!
“啊——!”她自知已絕無存活可能,恨意支撐下,反而掙紮出最後一絲氣力,雙手掐訣。
這是……獻祭?!——不好!那人瞬間意識到了什麼,抽劍便退,江朝頤失去生命支持的身體急堕,卻在落地前的一刻,心口忽然燃起了一抹明紫色的火焰!迅速地燎燒,宛如在她身周開起了一朵紫瓣的火蓮,包裹住了她的屍身,而那些原本由她庇護的修士血肉、生命則皆被這火燒成了養料,不斷供給融合向江朝頤的屍身!不到片刻的功夫,“她”便傷勢愈合,在火中重新睜開了雙眼站起!略一擡手,明紫色的離火爆炸開來,輕松轟碎了此間的血月結界!
但結界破去後,也早已不見那人的蹤影,離火迅速将周遭數裡燒成了荒原火海,“江朝頤”神識掃過一圈,啧了聲:“跑得倒是快。”
***
制服韓靈雨後,公輸祈重又将其帶回羨門關禁,而蘭因和鐘纨則被施鈎玄灌了安魂湯,藥效很快發作起來,蘭因昏昏沉沉的,理智卻根本無法放任自己安然入睡——親眼看到韓靈雨“大變活龍”,着實給他帶來了極大的震撼和刺激!
明明平時韓靈雨看起來和任何正常人都毫無兩樣,所以對于他身上攜帶着龍裔血脈之事,蘭因一直隻是停留在一個膚淺的概念印象上,誰知道,他會這樣毫無預兆地血脈覺醒?!“血脈覺醒”……蘭因默默地咀嚼着這個陌生的詞彙,感到了無以言表的強烈不安:他身上無疑也有妖族的血脈,那麼,他也會在将來某天這樣變身——變身成一隻……蘭因想着檀金的金翅鳥形象,厭惡地皺了皺眉。
況且到那時,他身世的秘密恐怕就要完全瞞不住了,蘭因焦躁地想:介時他會被人知道自己有個身為妖孽的父親,再加上自己叛宗堕魔的娘親——這樣的話郁離子這類的人還會允許自己呆在蓬萊嗎?其他蓬萊的同門,他的朋友,相熟的師兄師姐又将會怎麼看待他?異類,妖魔之子——蘭因心裡沉沉地想到,在蓬萊求學這麼久,他早不是當初那個對世事一無所知的懵懂孩童了,他清楚就在百餘年前,修界才發生過一場轟轟烈烈的人、妖大戰,那些修為高深、血脈精純的大妖在這一戰後死的死,更多則是從此被俘虜囚禁在玄冥鎮妖塔,隻剩下一些修為不足以懼的弱小妖修,還能苟延殘喘,但并未一味趕盡殺絕不意味着修士對于殘存的妖族有多麼友善,就像檀金當初,即便被映月收為了弟子,可就因其身具高等妖族血脈,仍舊飽受歧視和提防,甚至要一直佩戴着鎖妖铐——蘭因是見過那時的檀金的,也清楚記得他手腳腕間那像約束犯人一樣的鎖妖铐,聽說那還是由他師父映月親自打造以來束縛他妖族的血脈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