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與宣虞簽訂契約,對韓靈雨的約束便相對放松了許多,至少,他現在不需要整日被關進密籠裡了,而施鈎玄也遵照約定,在找辦法幫他恢複完全的人身,查閱相關資料後發現,歸根結底,還是要去解決韓靈雨識海中的那條“神幻”古龍。
“能擁有神幻的妖類生靈基本都是‘幻生’生物,”鐘纨在一旁讀着古籍中的内容,不解:“師叔,我知道‘胎生’‘卵生’‘化生’之類的,可什麼是幻生?”
“就是它們通常不是通過尋常意義的雌雄□□方式來孕育後代的,比如龍——當前世界靈氣稀薄,早就無法供養純正的龍族,所以這個強大的族群也早已遷離了此方世界萬餘載,我們現在所說的‘龍裔’,乃是早已飛升的祖龍天皇氏滞留此界的一縷元神以入夢的形式與女子雲雨所誕下的後人,其意義就是守護歸藏秘境的傳承,”施鈎玄咳了聲,在場的鐘纨是女孩子,蘭因還太小,感覺對着他們解釋這個話題,他們也聽不懂實際意義,遂簡略道:“所以你們可以把韓靈雨的神幻,理解為天皇氏投射下的精神烙印。”
“……‘神幻’的蘇醒往往需要時間和特定的外界刺激,而接下來與神幻的融合,是特殊血脈覺醒的關鍵……”蘭因也學着鐘纨的樣子念書,随即盡量不露端倪地詢問出自己關心的問題:“——與神幻的融合?”
“因為神幻這東西代表的力量實在很強大,在本身還是弱小時期是絕無法承受的,所以需要慢慢地與之融合,”施鈎玄道:“你們也都看到那條巨龍的樣子了,試想那樣的力量如果一下完完全全釋放出來,韓靈雨能承受得住嘛?所以這融合需要在恰當的時機以及一段相當長的過程,直到他的外表也被同化成那神幻青龍的模樣……”
“我不要,”一直不吭聲的韓靈雨忽然開口了:“我不管守護什麼歸藏秘境的責任,更不想變成龍!我們說好了,我把我腦子裡那天殺的圖和上面的字拓給你們,你們幫我變回去。”
“早就明确告訴過你了,唯一可行的辦法就是重新封印你的神幻,讓那條龍陷入沉眠,但你相應那部分識海和力量也會因此再度隐藏起來——所以你小子得先老實把我們要的與圖交出來,一直墨迹什麼呢?”施鈎玄本來就脾氣暴躁,這會兒已經和他反複拉扯得不耐煩了。
“我也不是故意在拖着……”韓靈雨吭吭嗤嗤半天,終于坦白了:“是我根本不會畫圖寫字……我之前一直随師父在山裡,就從沒碰過筆墨這些玩意……”
施鈎玄瞪着他,鐘纨更是驚得目瞪口呆,倒是蘭因,心有戚戚然地瞥了他一眼,想起當初他剛到蓬萊的時候,也是這樣大字不識一個的文盲,幸虧當雜役的那段時間裡自學認得了幾個字,然而還是被師父嫌棄呢……想到師父,蘭因本就沉重的心情更憂慮了,趁着沒人注意自己,偷偷跑到了個不起眼的角落,背過身去取出若水吊墜,熟練地将神識注入——師父那天并沒有應承蘭因的話,之後便又往寒冰洞天閉關去了,蘭因時而會這樣悄悄去探視,以神魂的方式,使他注意到了一團肉眼不可見的紫色火焰——宣虞動用靈力将自己冰凍在了若水底,但那冰層隻是凍住了他的□□,卻封不住那團虛無似的紫色火焰,很快蘭因便意識到,這火在灼燒宣虞的魂體!宣虞的魂魄已經越來越虛弱、淺淡,這使他的身體也逐漸泛起了慘白的死意。
蘭因很急,但他也記得宣虞警告自己不許讓施鈎玄察覺,所以隻能自己想辦法,他一邊想着心事,一邊又翻揀起醫書,鐘纨這時經過他身邊,留意到:“你最近一直在查藥理啊?是遇到什麼問題了?”
蘭因還沒想好怎麼回答,施鈎玄已出去轉了一圈,拎了鐘硯和宋文期回來,前者是他專門找來指點韓靈雨如何作簡筆畫,後者則是好奇跑來打聽消息被他順手抓了壯丁,宋文期進來的時候都還在追問:“施長老,秋師兄到底犯了什麼事啊?怎麼還被關禁閉呢?這都倆月過去了!”
“想知道啊?”施鈎玄指着韓靈雨搪塞他:“教他會基本的握筆寫字,我就告訴你内幕消息。”
“哇!”但宋文期一見韓靈雨那龍爪、龍角,就驚得把秋水澄的事全然抛到腦後了,忙不疊地湊近去看。
眼見他完全不靠譜,施鈎玄隻好轉而吩咐鐘硯和鐘纨:“就給你們一兩天的時間,不要求把他教會到什麼程度,隻要能使他照貓花虎地把地形和字迹描出來個大概樣子就成。”
而直到施鈎玄都交代完離開了,宋文期還在兩眼冒光地不住啧啧稱贊:“天!真龍啊!這樣子也太霸氣了!”
鐘硯也很感慨:“要說比起人族,妖類有血脈傳承這點真是個無可比拟的優勢,你們近來聽沒聽說帝釋天座下的‘迦樓羅’檀金?”
除了韓靈雨還在徒勞地申辯“我是人”外,所有人都被這個話題吸引了,就連蘭因都不由自主放下了醫書,不過比起他的緊張、忐忑,其他人都隻是閑聊:
“自解放了血脈禁制後,檀金的修為進益說是一日千裡也不為過,算是帝釋天座下最作惡多端的魔頭了吧——從江家出事到現在這才一年多的時間吧,迦樓羅就又一手屠了好些個修真世家滿門……”
“迦樓羅手段的殘酷暴虐可不隻在此,他那大光明焰聽說已煉到了不隻能焚燒有形之物,還能燒煉神魂,經他手的滅門,可不隻是肉身焚毀的死亡,還意味着全家都被燒得徹底魂飛魄散,隻留下一地飛灰……”
“焚燒神魂?”蘭因敏銳地抓住了關鍵詞,突然振奮:“那如果魂體被燒傷要怎樣醫治?”
“魂體燒傷比肉身要難治百倍不止,畢竟能煥肉的靈藥易求,但能作用于神魂的卻世所罕見,”鐘纨想了想道:“檀金的大光明焰我不清楚,但我接觸過一例相似的醫案——當年圍剿萬魔宮,宣宗主就曾為摩天的嬰火般若烈焰傷及,師叔給我看過那份醫案,”鐘纨将其背了下來,“這裡面最主要的幽葉雪髓蓮是昆侖聖物,就針對此症——當初昆侖曾特意送來兩株助宗主恢複,師叔用過一株後,另一株還養在他的藥境,在陣心悉心養護着……”
蘭因強行按捺住激動的心情,默默把這方子銘記下來,可随即又犯起愁:怎麼才能在施長老不發覺的情況下,把那株幽葉雪髓蓮拿到手呢?
蘭因已起了這樣的心思,又焦慮于師父的傷情,于是在晚間時候,在衆人都散去後,他又耐不住折反回了藥廬。
但他心裡隻模糊有這麼個念頭,卻完全沒想出行事的章程,所以雖潛了回來卻不敢接近,隻好先藏身在外頭的藥叢間,隔着好遠的距離偷窺,借着對藥廬的熟悉,他倒是很快鎖定了施鈎玄——他現在正呆在診室給那個叫檀那的和尚施針,蘭因蹲守了一會兒,忽然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嗯?自己守在這兒有什麼用呢?藥境是施長老的界,無論自己如何闖進去都會被對方發現逮到吧——真是關心則亂了,明明可以找個光明正大的理由進去,再趁施長老不注意的時候拿走那株幽葉雪髓蓮的嘛!至于事後肯定會被發覺——那就死不承認?蘭因知道這肯定不是什麼好法子,但他也實在想不出别的辦法了……他正糾結着,卻突然,靈感莫名地一凜,蘭因擡頭望去,随後看見的場景令他不由困惑、驚愕地瞪大了眼!
——原本正在給檀那施針的施鈎玄蓦地動作一頓,随即瞳孔緊縮,身形竟緩緩、緩緩地軟倒了下去,而從蘭因的角度,根本看不到與他相對的檀那的正臉,隻能見到他站起了身,俯視向施鈎玄,雙掌合什,似乎頌念了什麼,這一幕其實稍縱即逝,卻不知怎地,竟給了蘭因一種莫可言說的恐懼感覺,仿佛有一種莫可名狀的力量,死死抓住了他渾身經絡血脈,讓他一動也不能動。
随即就見檀那徑自離開了藥廬,而直到對方完全消失在視野,又等了一會,蘭因才能夠動彈,他先是急着跑去查看施鈎玄的情況,摸見對方呼吸還在,脈搏也正常,身上打眼看過去也沒甚傷處,似乎隻是暫時失去了意識,這才松了口氣——這麼看,檀那沒傷害施長老啊?自己方才為什麼會産生那種直覺?……等等!蘭因忽然意識到,施鈎玄這時候失去知覺了!這是…絕佳的機會!
蘭因興奮又緊張,他記得施鈎玄之前示範過的進入藥境的暗道機巧,因此順利就潛了進去,而越深入,尤其越往陣心那扶桑樹影靠近,他簡直又差點被那充沛的木靈氣給撐到經脈爆裂!蘭因絲毫不敢稍停留,将幽葉雪髓蓮納入花鏡便跑,直一路狂奔到了寒冰洞天的洞口,他全身經絡還充滿被撐暴的疼痛感,丹田内的靈力遊走,竟隐隐有就要突破的迹象。
“師父?”蘭因卻還顧不上自己,在洞口試着叫喚:“我給你帶了藥來治傷,能讓我進去嘛……”
過了一會兒,洞口的禁制打開了,蘭因心裡充滿馬上要給師父療傷的激動,一溜煙就跑到若水畔,這裡已完全被宣虞的靈力冰凍住了,蘭因跪在冰面上,取出花鏡,按照背下的方子,當場選好藥株注入靈力煉起藥來,精純的藥性一味味落入冰層間,等終于完全完成時,蘭因已近乎虛脫,他趴在冰面上用神識往下探查,随即果然欣喜地發現那一直燎燒着師父的紫色火光漸漸黯淡熄滅下去了,蘭因聲音歡快起來:“師父?師父?”他一疊聲地喚着宣虞,關切之餘,也有點藏不住想要耀功的雀躍心思:“你現在感覺怎麼樣了?”
宣虞應聲睜開了一雙血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