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桓攤攤手,真真假假地抱怨:“畢竟你也清楚,無虞對我頗有些成見——我不是唯恐他在我和江氏之間,會選擇去幫江氏而針對我嗎?”
“那是他自己無能窩囊,隻能眼看着自己未婚妻追了别的男人跑,”檀金嗤笑一聲,他對所有正道修士都沒有好感,對江潮生兩個弟子猶甚,毫不掩飾拿他們當樂子看的心思,嘲諷:“不過低劣不正的血脈,就容易這樣——當然,更可笑的還要屬他宣無虞,女人跑了,還揀回來個便宜繼子,擱那兒當寶貝養,”他哈哈大笑着給提桓敬了盞酒:“他恐怕現在都還不清楚那是誰扔了不要的種呢吧?!”
提桓不置可否,卻單手支着頤,别有意味地笑道:“無虞這個人,一直以來最大的弱點,不就是心軟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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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因恢複知覺的第一反應,就是從床上蹦了起來,随即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咦?自己怎麼回到雪居了?
他的記憶還停留在自己身不由己地快速進階那會兒,回想起那時完全失控的感覺和随之而來的劇痛,蘭因仍覺得心悸,連忙檢查自己的狀況:首先就感應到了一股熟悉的冰寒靈力正彌漫在自己體内,讓蘭因全身關竅被撐破的疼痛有所舒緩,經脈間流轉的靈力也已恢複正常,而這股冰寒靈力覆蓋最為濃郁的地方,正是蘭因的丹田!完全籠罩住了那“罪魁禍首”的綠株,令蘭因自己都看不清具體的情形,但他能感應得到,這株綠植又生長了,幾乎擠占滿了他的丹田,甚至已有枝葉從中伸展出來,搭上了蘭因的經絡。
——是師父出手幫了他!蘭因很快聯想起自己昏迷前的場景,有了判斷,但他這時也又想起了宣虞當時的模樣——那雙血瞳……蘭因有點不安,而仔細感知,自己身體裡那股屬于宣虞的靈力也染了平時沒有的血煞之氣,師父這到底是出了什麼狀況?
蘭因頓時坐不住地想要去找宣虞,卻與推門進來的鹦哥撞了個正着,鹦哥納罕:“這天才剛亮,你着急去哪兒?”
蘭因道:“我找師父。”
鹦哥更奇怪了:“去哪兒找?——宗主在寒冰洞天閉關呢!我還想問你呢,你昨晚怎麼還跑去打攪宗主了啊?還是宗主聯系了丹哥把你帶回來的。對了,這是宗主吩咐要新準備給你的香囊……”
蘭因表面順從,但瞅準了鹦哥沒注意的時機,就偷偷取出了若水吊墜,神識連通它一起進入了自己識海,可就在蘭因出現在海灘上的那一刻,面前的海水突然波動,裹起巨大的渦旋,而自那其中,浮出一道身影——蘭因臉色頓時變得難看:“你果然沒有真正消失。”
“明明是你這段時間一直想找我,我這次才會應你的心意現身——這裡可是你的識海,一切變化不都來自于你嗎?”對方輕輕一笑,玩味地繼續揭穿蘭因:“怎麼不再叫我‘心魔’了?——你早已很清楚地察覺到了,不是嘛?”
“對,我發覺了,你很像韓靈雨識海裡的那條神幻古龍,”蘭因坦誠地承認了,但一點也沒有放松警惕地緊盯着“祂”:“可我也問過韓靈雨,那條龍根本不會像你這樣和他做交流,更不會故意來欺騙他——而你先前卻一直在試圖用各種話騙我相信:你就是我——你絕不是什麼好東西。”
面對如此尖銳的指控,“祂”絲毫沒有不悅,反而耐人尋味地笑了:“你比我預料中的要聰明得多啊,真難纏——看來他确實将你教得很好嘛。”
蘭因強行讓自己表現得鎮定,但實際上,自從知道了神幻真正代表的力量,他現在面對“祂”時,内心遠比過去以為對方是自己心魔那時要慌亂無措得多!蘭因喝問:“所以你騙我——到底是在打什麼鬼主意?”
“你不是猜到我是神幻了嗎?”祂在海風中眯了眯眼,當脫離了僞裝、不再刻意作态時,祂表現出了一種與從前截然不同的強大、慵懶:“那你覺得我能從你身上謀求什麼?”
“你……”蘭因想着從古籍中獲知的那些信息,再聯系韓靈雨這樣一個活生生的實例,很快想到,且無比肯定:“你騙我你就是我自己,是為了讓我不抵抗,和我成功融合。”
“是啊,”祂饒有興緻:“雖然我很難理解:你為什麼要抗拒呢?難道你不想獲得強大的力量嗎?試想如果你融合我……”
“不!我不想!”蘭因粗暴地打斷祂,他一點也不想血脈覺醒,身上也長出奇怪的東西!況且變醜還在其次,這個明顯沒安好心的神幻之所以這樣費盡心機地蠱惑他,一定還懷揣着什麼他現在還不知道的目的,想獲得強大力量必然要付出條件甚至代價,就像韓靈雨,據施長老說,他那條古龍的存在就是為了守護歸藏秘境的傳承,這是他該肩負起的責任。
“對啊,”祂像知道他在想着什麼,每次對話時,蘭因的心思都仿佛是完全透明的:“你融合我,會變得無比強大,你不是一直很害怕失去現在這一切嗎?到時候,你就無需患得患失了,甚至你還能把宣無虞現在的一切都奪走……”祂的聲音缥缈而虛幻層疊,不知不覺,祂已走近了蘭因,熒藍色的瞳孔中似有暗流翻湧,仿佛憑空構造出了無數的畫面:“到時候,你們位置颠倒,變成你擁有這一切,變成他祈求你的施舍……”
蘭因隻怔了一瞬,便反應過來,猛地惡狠狠推開神幻:“你果然很壞!”他氣得發抖,都忘了兩邊力量的差距,沖上去揮拳痛擊祂的正臉:“你居然教唆我害師父!”
但他當然是打不着對方的,神幻一邊輕巧避開,一邊還在惑言:“難道你就從沒這樣想過嗎?——宣無虞現在這一切都是從誰手上奪過來的,蓬萊本該由辛夷繼承,那麼也就是該由你——我們來所有……”
可令神幻也萬萬沒想到的是,聽完這話,蘭因反倒突然冷靜了下來:“你說話很奇怪——神幻承載的不是族群的集體記憶、本能,還有特殊的寄托、執念嗎?從妖的身份立場出發,怎麼會想着什麼繼承蓬萊?”
“可這些就是辛夷,也就是你娘的執念啊,”祂微笑:“你不是一直在心裡好奇自己的身世嗎?——其實你之所以會出生,純粹就是你娘對宣無虞的報複。”
蘭因的瞳孔因為聽到這句話猛地震顫了下,看出他對此的忌諱,“神幻”又道:“你難道不想弄清楚你娘和宣無虞的恩怨?隻要你……”
蘭因激動地打斷:“不!我不想知道!——而且這也和我沒什麼關系!”說着,他猛地掀起識海中的波浪狠狠砸向“神幻”,而後遽然從中退了出來,但這在自己識海裡折騰出來的巨大動靜也令他一時頭暈得厲害。
鹦哥一回身看見他臉色難看,便道:“咦?你還是不舒服?那多歇息吧——我幫你回消息跟藥廬那邊請假。”
“嗯?”蘭因這才注意到自己的玉牌一直在閃,拿起一看原來是鐘纨發來了消息:“師叔昨夜遇襲!藥圃遭盜!”
蘭因這才記起還有這麼一樁事來,一下急得再顧不上難受,匆忙就趕去了藥廬。
到的時候,施鈎玄還在大發脾氣,蘭因聽了兩耳朵,強忍住表情的怪異悄聲問鐘纨:“是檀那偷了施長老東西?”
“對啊,”鐘纨對此顯然也很震驚:“師叔說,他昨晚給檀那施針,結果中途檀那突然弄昏了他,而今早師叔蘇醒過來就發現藥圃被人入侵過,昆侖送給宗主那株幽葉雪髓蓮竟然丢了,再打聽檀那下落,據說昨夜已是連夜打暈了守門的弟子逃出去了。”
“啊?”蘭因愣了愣,才接上話:“這樣啊……”
危機竟然陰差陽錯被解除,蘭因暗覺松了口氣之餘,又想起來問鐘纨:“對了,施長老藥圃裡那道虛影是扶桑樹?可扶桑神木不是早就枯死了嗎?”——那東西,可是兩次都害得他險些喪命!這種晉升速度再快,蘭因也絕不想再嘗試第三次了!
“嗯,那是我師祖思邈道人設法所構造出的一道虛影,所以隻能在泉水當中存在——要知道蓬萊所有的雖是這世間蘊含靈性最豐富的靈脈之一,但天長日久的消耗下,也逐漸快要枯竭,所以師祖晚年一直都在尋求解決之道,他有想過重新借助神木這方面的力量,嘗試了很多種方法,那道水影算是成果之一,”鐘纨道:“師祖過世後,對此的傳承多是由我娘接了過來,她也一直在繼續這方面的研究,不過很可惜的是,我娘彌留之際,不知道為什麼,竟選擇把所有深入的成果都毀掉了,就唯獨剩下了她的本命法器花鏡和早年研究靈植學的一本随筆《花經》——阿嚏!阿嚏!”鐘纨終于再也忍不住,一連打了幾個噴嚏:“蘭因,你換香囊了?天哪!這味道,怎麼比之前的還嗆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