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因按照地圖指示的方向趕往考場,中途,被施天白追上來,兩人接下去遂一道前去,施天白活像被氣炸了,一路都在跟蘭因抱怨施長澤:“現在還說我在胡鬧,認為我修劍道沒有任何前途,就隻是為了和他怄氣,而他是我老子,我就得聽他的,教我跟他回去!我可去他的吧!”
蘭因有點同情他,施長澤無論如何也不能算是個稱職的父親,不過蘭因也能看出,施天白之所以每次與對方大吵大鬧後情緒會如此糟糕,到底也是因心底和施長澤還存有幾分未能完全割舍的父子情分——或許他早已不再憧憬或在乎對方的認可,但至少不要是這樣一味的否定,不問情況就想着打碎他的執着和驕傲。是以蘭因難得寬慰了句:“我覺得你可以通過這次證明給他看,你修劍道也能行,”又問:“對了,你知不知道考場的這個‘揚之水’是什麼所在?”
施天白臉色稍緩了些:“我也沒聽過,但你沒看地圖上所顯示的标識嗎?按符号的意義推斷,該是個風屬性的法陣——看來這次實戰考核規則,不會僅僅是單純的對手作戰。”
“那為什麼名字會叫‘水’?”而等終于到達,蘭因更疑惑了:“應該就是這裡啊,可此處明明是山……”
誠然,眼前是一座全然被籠罩在濃郁雲霧間的孤峰。同考的考生,經過兩輪選拔後,就僅剩下了三十二人,這時,幾乎已到全了,也正在竊竊議論,而若有若無地,将餘光、注意都落在蘭因和施天白兩人身上。
他兩人外形、身份俱是十分惹眼。施天白的俊是鮮亮的,一雙星眸永遠炯炯有神,舉手投足間,尤其笑起來時盡是少年恣意的潇灑和輕狂氣質,當然,他也确有這個“狂”的資本。而與他站在一處的蘭因,雖身形上矮了一個頭,但無論無可挑剔的外表,還是遠超乎他年齡的矜冷氣質,都給人不容忽視也更加遙遠的距離感,甚至直觀上給人目下無塵的感覺——或許也并非錯覺,畢竟四年多下來,蘭因的交際也完全未出鐘纨、施天白他們這批蓬萊“仙二代”的固定小圈子,也不是沒有其他同學曾主動想要同他表達友善、拉近關系過,但蘭因性格内向,不喜也沒有任何興趣與無甚幹系的人多做交流,表現出的冷淡便令這些人俱拜下陣來,還有流言聲稱,連不可一世的姬珣姬公子都曾因與蘭因鬥氣,被收拾得在劍術課上半途消失,更坐實了蘭因在普通弟子心裡不好接近、更不好惹的印象。
當然,這印象與實際有偏差,蘭因不愛理睬人,也有部分原因是不喜歡他們總向自己投來的異樣眼神,他對别人的情緒感知異常敏感,會因此覺得不舒服,是以根本沒有仔細去分辨——這會兒大多人對他的異樣壓根就不是他初到蓬萊那時,由他魔教遺孤身份而引起的好奇、芥蒂甚至落井下石,辛夷和所謂生父的身影早在他身世背景裡淡去了,大概整個蓬萊,除了還冥頑不化的郁離子,所有人看待蘭因都變成了“那個宣虞收養而倍受其優容的孩子”,所以面對蘭因時,自然會異乎尋常的小心翼翼,好奇觀察也仍是有的,也免不了悄悄的議論和豔羨——大概人性即是這樣,當初蘭因無勢可依、自身亦弱小,即便處處小心做事乃至讨好,也無人以為意,可如今,就算對所有人的示好都愛搭不理,亦被視為合該,甚至還更受了一層高看。當然,也不是完全沒人看不慣蘭因——蘭因這時就察覺到了道格外刺人的目光,忍不住皺眉示意施天白:“那人是誰?”
“他叫任增,是辰‘甲’字輩的弟子,築基六層,劍法不錯,”門派規定每十年為一代,蘭因他們這年則正好排在學宮辰代癸字輩,與這任增全然一頭一尾,無怪乎從前完全沒有交集,但施天白顯然不僅與其認得,還頗有龃龉:“不過這人臭毛病特大…”學宮兼容平民與世家弟子,然而可不隻世家子瞧不上平民,也慣有不少自身資質卓越的平民看不起世家子仰仗背景資源修煉,這任增就是其中最為恃才偏激的一個,此時望向施天白和蘭因的神情就充滿了不善。
“還有那邊那個大塊頭,看見沒?”施天白懶得理他,轉而給蘭因介紹起另幾個高年級的強勁對手:“叫劉彪虎,是個土靈根,雖隻有築基四層,但揮舞大劍施來的那個威壓我也不太扛得住…以你的特點,還是祈禱最好别遇上他……對了,你今天怎麼換劍了?——這是把軟劍?”
蘭因一直在用心聽記對手的信息,冷不丁被施天白一問,下意識就回答:“這是‘轉魄’,師父說拿這把劍更适合我今天的戰術……”等說完,才意識到自己被套了話!蘭因瞪向施天白:他肯定是故意的!
但施天白這種厚臉皮當然毫不慚愧,還笑嘻嘻的:“喲,還有宗主給你支的新戰術啊!那我可得小心了。”
“哎,施天白!”這時,有還算相熟的人過來搭話:“就剩一刻鐘開始了,到底怎麼考,說說呗。”
施天白納悶:“我怎麼知道?”
那人顯然不信:“切,騙鬼呐!”
——蘭因随着這人的示意看去,竟然就見公輸儀正調試着羅盤從山間的結界内走出!蘭因知道,由于羨門的特殊傳承方式,公輸儀是免試前幾輪,就可以直接進入師授選拔的,但這時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蘭因不由也低聲問施天白:“你真什麼都不知道?”
“這小子啥都沒跟我透露好吧,最近找他也見不着人,”施天白嚷嚷自己冤死了:“還是韓靈雨那厮告訴我他們師徒在忙着鑿山塢、建迷宮啥的……”他霍然反應過來:“山塢——不會就這兒吧?!”
公輸儀笑道:“不錯,所以我也是這場考核的負責人之一,現即給大家宣布具體考核方式:所有考生聽仔細了!——在後面這座鑿山建造的奇形迷宮法陣中,每前進一段,你就會和一名對手在岔口狹道相逢,比試規則是三招制勝,勝者會繼續前進向相對安全的捷徑,而敗者則要落入比較危險的一程通道……統共獲勝五輪後,便能被傳送到陣心,那裡你們将會遇到第二關:由考官裴積玉發動劍陣……如果能順利破開,就到了最後一關:迷宮的出口皆由砺劍石鑄成,劈開它,且總共在規定時間内走出迷宮,才算你們通過了考核。現在,就請大家按筆試成績的排序上山,可以依次找到已标好你們名字的山門……”
蘭因推開山門走進迷宮法陣的第一印象,是這百步九折的石道裡也彌漫着雲霧和——好大的風!一瞬間,幾乎要把他重新吹飛出去,蘭因趕緊扒住了一側的石壁,才穩住了身形。
整個考核都經過計時,是以每個過程都要盡可能地快,但也要盡可能節省精力,蘭因很快有了想法,藏在左袖中的紅塵不時被他插進石壁,很快便借其像攀岩一樣,側身飛快前行。
而通過照影,可見其他通道中考生也選擇了各自的方式,蘭因身法極其輕巧,顯然在其中是最快者之一。照影的畫面還給到了站在最高處俯瞰着整個迷宮法陣的監考官裴積玉,而隻見随着他擡手運動風力,法陣不斷變幻,迷宮的走向地形也在不斷由此更改……
學宮廣場旁觀着這一幕的人都驚奇地咋舌起來,宋文期也大為驚訝:“他這是在實時調控這整座迷宮法陣?——進一步确保合适的兩個人能在特定位置相遇?不過為啥要搞場這麼費事的規則?”
“當然是為了給不知情的人了解,”鐘神秀教他和鐘硯去聽旁人此時的竊語,尤其那些受邀來參觀的賓客,這時不少都在詢問裴積玉是何許人——能以一己之力自如調度如此龐大的法陣:“除了正在進行的比試本身,這顯然也是宣宗主向修界展示蓬萊後起之秀的方式。”
同時,集議堂,薛潛忍不住自得捋須,倒是裴銜和落夫人都态度平淡,裴銜甚至還和宣虞笑言:“阿吻幾年前未敵江家那小子,導緻很是憋着一股勁兒——這孩子面上總裝着淡定,實際卻還和小時候一樣呢。”
雖然那場對戰會敗,除了江思勉的離火與自身打法都對裴積玉有一定克制外,還有裴積玉出于謹慎在外都會習慣性藏鋒的原因。
不過兩人當然不會當衆提起這個,“要強怎麼不好?”宣虞笑道:“我可是聽蘭因和珣公子都多次講起積玉自那後的勤奮,每天天還沒亮,就已出海練劍,”而等到蘭因提前一個時辰來接受輔導時,裴積玉都已從海上回來了,“果然對風的掌控力進益了許多呀。”
蘭因也感到了:這每一縷風都像有自主意識似的,像在故意不教他太好過,每每随着他的調整作難,數次不意把他掀飛回去幾程,好不容易,蘭因才終于到達了第一個通道盡頭的交岔口!
而有道身影已略先于他站定在此——聞人語!
“呀!怎麼第一場就是這麼不得了的對手?”宋文期緊張得要命:“誰能赢?”
鐘硯凝重道:“不是我不看好蘭因——他兩人都是輕靈的路數,但這個法陣是風屬性…對本身就是風靈根、以速度見長的聞人語師姐來說有很大的助力…”
“但聞人語師姐應該沒見過蘭因使劍,沒準能攻其不備先下一兩招……咦?等等,蘭因這是收起紅塵、換了把長劍?”
風漫卷着雲霧飄搖,蘭因和聞人語相互緻意後分别拔出了劍——同時,聞人語率先閃身動了,果然快!她的身影、劍影幾乎瞬間融進了風裡,讓觀戰者都完全看不清她的去向!直到她身形停駐,衆人才發覺她早已是背襲至蘭因身後!
——可為什麼會在這樣的關鍵處停手?宋文期大叫了一聲,這才發現,聞人語的劍居然是已被蘭因的劍身像盤繞的銀蛇一樣死死纏住了!兩人靈力較量相持,聞人語想要掙脫卻一動不能動!原來對手确實太快,導緻了蘭因甚至來不及回身,便直接背手格擋!兩人用的都是軟劍,不同的是,聞人語的劍是可使用靈力随意轉換變彎變直,而轉魄是真正柔若一襲流轉的月光!衆人隻見銀光柔波般滟滟蕩漾,蘭因竟是随即翩縱躍起,生生抵着聞人語的劍往下壓,而後猝不及防地輕盈抽劍,在聞人語還來不及變招相擋的刹那,轉魄的劍尖就以一個無比刁鑽的角度挑至聞人語脖頸命門,第一回合,勝!
蘭因後撤落地,随即,甚至沒有等聞人語先動,便主動出擊,轉魄再一次卷向聞人語的劍——這一招屬實難纏,聞人語沒有猶豫,憑借速度躲避過,身影沒有一刻停歇地急掠,劍尖也不住變換着角度,終于——在蘭因始終慢她一拍的調整間,再一次找到了蘭因不易察覺和轉身過來的角度——突刺!而這一出手不僅快,還自然凝聚起了風勢旋繞在她的劍尖!
“這個小姑娘很明白自己的優勢,”裴銜看着這一幕,說:“所以最大程度地利用環境隐蔽了自己的劍氣。”
是的,風陣到處都是風靈流在急走環繞,聞人語發動的靈力在其中就像水滴随波逐流——幾乎完全做到了銷聲匿迹!
可——嘶啦啦!劍還是又碰撞在了一起,轉魄關鍵一刻被蘭因抖手甩在身周,擋住了聞人語這一劍,聞人語隻好再次變招,可無論她閃襲得多隐蔽,竟都能被蘭因發現!轉魄的速度沒有她快,甚至不再死命纏上來,隻是趁她出招、萬來不及撤退的那一瞬息,吊詭地變幻讓人根本無法想象的軌迹先一步制人,泠泠的弧光頻閃,讓聞人語眼花缭亂間,便毫無懸念地又敗了兩回!
就這樣結束了?!一邊倒的局勢,别說宋文期等觀戰的人都怔怔的,就連負責監考的裴積玉都未第一時間反應過來,愣了半晌。反倒作為對手的聞人語已最先明白過來,收起劍時歎息道:“我大概開始就選錯了方法——你的靈感實在是太敏銳了,似乎能捕捉到每一纖毫風的微妙不同一樣,讓我自以為讨巧用盡地利、做到毫無破綻的隐匿方式,在你的感知裡卻像無所遁形,如果下次還有機會交手,我應該會選擇直接……”
不過還沒等她說完,裴積玉就已以風力快速開啟了下一程通道,将兩人按勝敗分别推入——倒是不少觀戰了這場的學宮弟子還在蹊跷:“聞人師姐最後要說什麼?”
而掌控着考核進程的裴積玉琢磨了下方才那場對戰,則大概明白了聞人語的意思——直接對拼強攻嗎?作為蘭因劍術教習,裴積玉可說是最了解他水平的人之一,所以看得也更深入:蘭因的木靈根本來就不是最高效攻擊的天賦,一直以來在劍術的進益,靠得多是足夠努力。裴積玉也是因此才對他慢慢改觀——最開始,裴積玉也同落夫人一樣,對蘭因的直覺絕稱不上好,有種發自本能的警惕,仿佛蘭因身上除了若水,還藏着某種更難以言喻也更極端的危險隐患,恰恰與他所表現出的性格、及那總是綿軟遊移的劍招完全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