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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青青子衿(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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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主嘗嘗,”丹哥奉來碗色澤幽碧的茶湯:“這是施長老那頭新送過來的‘明前茶’。”

宣虞接過時,為這話怔了下——近期因師授典将近,蓬萊應邀前來的客人接踵,其中難免有不少身份貴重者,得需宣虞親自來接待,是以他這段日子除了要經心蓬萊的一應事務外,應酬也幾乎整日不歇,加之提桓耍那幾次化相突襲的把戲,無疑令仙盟正道警鐘長鳴,此後再組織任何集會活動都必慎重地給各人查驗正身,而雖則宣虞在數月前和提桓交手的那一場,讓他确認了提桓現在根本無法動用太多力量,宣虞關于婆羅門的記憶盡數被封印,難以弄清提桓受限的情況具體為何,不過大概也能猜到——提桓這個狀況,約摸該是和他重啟那場血祭有關:這世間任何強大力量的獲得,都不可能一蹴而就一樣容易,從他人身上直接汲取大量的修為,當然也需要時間來進行消化,且更重要的是,如此邪功,絕不可能沒有負面效應,提桓看上去所受的負面影響分明教他并不好過,所以宣虞其實私心認為,以提桓的狡詐,不可能做出這時跑來蓬萊自投羅網這等蠢事,但宣虞也一慣謹慎,即使明覺不可能,該準備的防範、後手也絕不會少。故而宣虞可說日不暇及,是以到這會兒,經丹哥這句提醒,才後知後覺意識到:“…對啊,清明都已過去了。”

清明者,祭亡也。或許是不久前,才和蘭因提及過的原因,宣虞竟在這一刻如掠影般短暫地想起了辛夷——他與辛夷所見最後一面之場景。

其實施鈎玄并不知道,這世間大概也沒有幾個人清楚曉得:當辛夷于他們大婚前夜,等來了提桓布置的内外接應啟動,而趁着宣虞被操縱優昙婆羅毒發時,連夜逃奔下了蓬萊山,而宣虞也在同時就猜到了他們的計劃,所以立時派人跟進,随即自己便也忍着強烈的毒發追了上去!

——那夜冬春之際,徹夜落着滂沛的冷雨,直到黎明時候,天色微微亮起,那冷砭肌骨的雨才變得廉纖,連綿的雨勢早将附近曠野洇得無比泥濘,辛夷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涉,一路護送她的人為截留追兵已全數受戮在了途中,宣虞的人卻還在追得死緊,而辛夷焦切下,竟一時身形不穩地摔倒在了泥沼裡!她夜中少說奔波了數百裡,此刻一摔,竟或許是怕,又或許當真連再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于是就着這仆倒的姿勢仰視——因為天色和雨色,荒野仿佛覆着重疊的迷蒙,可視的範圍十分有限,是以就在這樣近的距離,辛夷眼看着宣虞被幾名心腹圍簇着急急走來。

亦看清辛夷,宣虞擡手教手下暫且停步,辛夷面色蒼白而惶恐地看着他獨身漸近,但等真來到了面前時,辛夷才發現,宣虞竟是教滿身污泥的自己更要狼狽——深藍的大氅全部濕透,滿臉連同脖頸、喉結間也在不停簌簌落着不知是雨水還是冷汗,臉色和唇色更失色難看得近乎透明,斷水劍上沾的血卻怎麼也被沖洗不淨似的…而他把着劍柄的手用力到青白,辛夷也說不清自身是絕望恐懼,還是與人一起算計宣虞後的驚慌複雜情緒,顫聲叫了聲:“師兄…”

宣虞卻沒有别的任何表示,隻皺眉看了眼她顫顫的腹部,便要拉她:“跟我回去。”他強硬握住辛夷的手比冰雨還冷,甚至在明顯地發着抖,辛夷還看到他隻是說了這幾個字就難抑從嗓子裡湧上來的鮮血,在那一刹,她或許是有愧疚的,讓她看着宣虞的眼眸恍惚了下,但下一瞬間,她卻猛地搖頭,對抗着宣虞猛拽她的力道:“不…師兄…你…你還是放我走吧……”

宣虞動作則在這時忽然一頓,他轉目,朝辛夷身後的方向遠眺,而後短促地“呵”地諷笑了下——原來提桓已不知站在那一處樹影隐蔽的陰翳中多久,正狀似惬意地旁觀着他們這對“勞燕”的糾葛,尤其那自然挑起的嘴角,讓他更看起來像在饒有興緻。

以宣虞對他惡趣味厭惡透頂的認識,此人直至此處才現身,且甚至包括宣虞能追到這裡,以及他顯然是特意選定的這個日期,都是他故意制造來的“好戲”。

提桓與他對上視線,微笑招呼:“無虞。”那眼裡的笑意在宣虞看來,分明就是嘲弄宣虞已為他所制、掙紮反抗無益的志在必得!這一霎,無數新仇舊恨湧上心頭!尤其宣虞這還是第一次真正意義經曆優昙婆羅的毒發,那極痛以及感受中修為一直在消逝的極恨,比毒本身都更劇烈地摧殘着他的防線!

忿怒到了極點,宣虞忽然就笑了:“你以為你就諸事謀劃萬全了嗎?你大概還不知道呢吧?——辛夷是不是騙你已幫你找到、偷取了婆羅種,才讓你願意費這般力氣來幫她逃走?”宣虞看向辛夷,果然便見她神情因此而明顯瑟縮,徒勞地分辯:“我…我不是有意…”

而提桓也由此意識到了不對,嘴角那始終挂着的令人憎惡的笑消失了。

宣虞望着他微微眯眼,被血染紅的少許唇色,仿佛毒蛇在嘶嘶吐出釁然的信子:“然而,你的婆羅種,實際已被她吞下了…更奇異的是,或許是你那特殊‘血毒’的誘發,使婆羅種陰差陽錯在她身體裡孕育了…成了一個孩子…一個新的…‘婆羅子’。”

辛夷此時的腹部已經拱起得分外明顯了,顯然臨盆在即,提桓早便看到,隻是沒有在意罷了,這時,終于,他眼裡穩操勝券的笑意也蕩然消散無蹤,甚至似乎有淡淡的不解閃過——提桓定定盯着他們半晌,他當然看出宣虞分明也是在借此言刺探、猜度自己,故而很快又用一聲輕笑掩飾住了失态下的各種心思,卻無法遮掩那笑流溢的冰冷氣息:“啊?這樣…可真是、驚喜啊。”

——茶被放在手邊,幾乎已涼透了,宣虞都沒有動。那一番故意觸怒提桓當然是會付以慘痛代價的,此後漫長七年,由優昙婆羅啃噬經脈、一步步直至攻至心竅,就是提桓回以他的報複,但即便結果自損遠大過傷敵,宣虞也從沒有對其後悔過——對提桓,他不會允許自己表現得有一絲一毫的弱勢、妥協屈服于對方的折辱!而辛夷呢?那天,她後來仍舊選擇是與提桓一同離開了。而這場報複的最終落定,便是萬魔宮一戰。宣虞肯定提桓是提前知曉這場圍殺會發生的——所以他無疑是故意,在宣虞的眼前,設計“表演”了對辛夷的殘忍踐踏“戲碼”,而這又何嘗不是對宣虞的踐踏?他故意反複如此,不過為以證明——無論辛夷還是宣虞,都是他可以肆意玩弄、淩辱以取悅自身的對象!

但當最濃烈感到的憤怒、惡心稍且平息,連同對辛夷的很多怨怼随着她的死亡消散,是否還蔓延着别的情緒呢?宣虞眸光變幻良久,最後想到了郗兌,索性起身,來到了很多年都未再涉足過的谷雨小築。

他到時,郗兌正陪戚婆婆在院中摘草藥,但幾乎是瞬間,就感知到了有人到來,戚婆婆也不免随他看去:“呀,是宗主來啦!”曉得宣虞到此必是有事來找郗兌,她行禮過後便很快主動回避開了。

郗兌心裡很緊張,卻還稱不上慌亂,可尚來不及表現早想好的應對,就聽宣虞若有所思地開口道:“你靈感似乎強得超乎正常範疇——是有得益于他的血吧?”

郗兌腦中霎時如轟然炸雷:以宣虞和他的修為差距,如果對方方才又是有意隐匿,他确實根本不該這麼快地察覺才對!又被對方一語便戳中命門,本來的計劃擱淺,郗兌頭上見了汗,下意識出口也是結巴的:“我…我…我不清楚……”

“你不可能沒察覺吧?”宣虞走近,将他不自覺在哆嗦的嘴唇收入眼底:“尤其到了陰屬的環境中時,譬如極陰的月圓夜,你的靈感應該會變得比平時還要敏銳吧……”

郗兌仿佛崩潰了,聲音也在哆嗦:“是…每到那時,靈感都會強到…讓我根本無法避免地陷進心魇的幻覺,那些陰氣…仿佛被放大一樣鑽進、充滿我的感官…讓我每次都又如臨其境地看到、聽到那些‘陰童子’被獻祭時凄慘的死狀和哭聲……他們好像一直都在跟着我…不斷哭着問我為什麼要害他們的命…要問我來索命…”

宣虞垂眼打量着他,并不放過他每一個細微的神情,輕輕道:“那既然這麼痛苦,我也給過你機會,為什麼不重回他身邊呢?——要知道你現在雖然暫時擺脫了惡魇,但也會常常感到無與倫比的‘渴望’吧?渴望再飲他的血……畢竟每一次都能帶給你無法拒絕的甜蜜美夢……”

“可我知道那是假的…”郗兌哽咽地說:“每當我飲下‘甘露’,我确實會不自禁地感到愉悅,我不但會頃刻從惡魇裡解脫,還會回到這一輩子最幸福時的場景:少年在師門那種種,甚至比那更美好的想象,我夢到師兄根本沒有遇害——然而一旦當從其中醒來,我隻會更為現實的落差痛苦:我知道我因貪生怕死的所作所為使師門蒙羞,我再也回不去天機觀了,甚至我還給當初害了我師父、後來又害我師兄的魔頭為伥…我怎麼能成為仇人的奴仆?!所以我隻好麻痹自己,不想去注意祂的血所給我自身帶來的種種體質改變……我不想徹底沉淪、失去自我為祂奴役!更不想也變成那樣的怪物……”

郗兌失聲,身子一點點軟倒跪在了地上,卻又猛地開始叩頭:“宣宗主,我是罪人、賤命一條,但我也想要借自己的力量報仇!我确是刻意來接近您…可也隻是因為我知道、也算到了,這世間,隻有您能救我擺脫祂…我願意奉您為主,以我全部所能,為您所驅役!求求您!”

“哦?”宣虞似乎不含任何情緒地道:“這就是你會在我和他間,選擇我的原因?”

“您是這世間,唯獨能與‘祂’對抗的人…”郗兌大着膽子擡起頭,觀察着宣虞的臉色:“這就是我所看到的命運啟示…”

“呵,‘命運’?”宣虞輕笑了聲,郗兌卻從他的神色中看到了隐隐的奚嘲:“知道嗎?你師父二十多年前和我說過類似的話。”

他說完,卻也沒再等郗兌回答,便徑自轉身而去。而直到宣虞徹底離開谷雨小築,郗兌才虛脫般地長松了口氣:“果然是…同命之人…”與宣虞相處,并不比與提桓輕松幾何!他此來說得每一句話,都藏着引自己落入的陷阱!但凡踏錯一步,便可能緻命!不過郗兌知道,這一次,他賭對了!——人總是會下意識做出趨利避害的反應,避免暴露自己的弱點,可對宣虞這等極度多智又多疑的人來說,任何刻意的隐瞞和讨好,卻都會引起他的疑心猜忌!所以倒還不如照實坦誠,雖然宣虞顯然不會因他這一兩段剖白有什麼動容,但至少,這一次算是應對過去了……

郗兌又仔仔細細回想着和宣虞幾次下來的接觸,尤其他所問自己的話,喃喃自語:“他前後問過兩次我為什麼會接近他,這次還特别提到了渴望‘甘露’…結合測命占蔔所知…所以辛夷當初是不是為這個…?…他兩人此生都一直為争奪同一段命緣交鋒…而宣無虞甚至還說到了‘在我和他間,選擇我’這樣的話…”

郗兌猛然間一個激靈:“對啊…我從前一直是站在祂的角度,看到祂對宣無虞的惡意、嫉恨…可作為與祂争奪命主,殊死相搏,卻又無數次潰敗、付出最慘痛代價又還被惡意掠奪走所有的那個人,宣無虞又怎麼可能沒有忌恨?!怎麼可能不在乎?更不會甘心于落敗!”所以宣虞才會那麼問自己——郗兌終于意識到了他從前想錯的一點:“那引他至今仍在在意的,或許根本不是辛夷……而是她曾在他和祂間,離開他,卻選擇了祂……”

宣虞回到雪居的時候,已是月上柳梢枝頭。遠遠地,就能望見蘭因正手提着燈籠站在門口,他第一時間也便看見了宣虞,神采、尤其是一雙眼睛一下就亮了,讓宣虞蓦然間竟猝不及防生出了種不管何時回來,都會有人是一直在等候期待着自己歸“家”的奇異感受——而或許這種羁絆早就生長出了,隻是出于種種緣由,宣虞直至此刻才真正意識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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