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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青青子衿(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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郗兌眼睜睜看着宣虞随即毫無猶豫地離去,而雪居的大門口,蘭因方才雖顧忌着宣虞會不喜,而沒直接跟過來,卻也一直在扒着門扇往山頂方向光明正大地觑視,分明是在用行動向宣虞昭示他雖關心、不安,卻又那麼“懂事”“識大體”。

看到宣虞總算回來,蘭因着急的神色消失了,立即便迎了上去,拉住宣虞飄搖的袖角,随後一路都狀似氣憤地絮叨說着什麼,但在這樣做态的間隙,或許看準了宣虞不會注意到的時刻,蘭因忽然極短暫地回過了頭,而無比精準地與正觀察着他們的郗兌對上了眼神。

——他對着宣虞時那孩子氣的神情這一霎那完全消失了,朝郗兌着意瞥過來的眼底是郗兌熟悉的那非人的冰冷,明明殊無笑意閃爍,可唇角卻又像在噙着嘲諷的笑——充滿了虛僞的矯飾,故意針對釋放的惡意和像在看試圖挑釁祂的蝼蟻的輕蔑、嘲弄!獨屬于妖惑的可憎神色!

郗兌剛剛全身發冷的血又蓦地沸騰了!各種噴發的負面情緒直沖上心頭!而在這分明威懾示威的一瞥過後,蘭因卻又表現得好像渾不在意他了,漠然收回視線,接着便在緊跟宣虞進入了雪居大門後,回過身砰地猛力重重一響關緊了門!

這一聲更宛如狠狠敲打在了郗兌心頭,讓他幾乎無法自控憤恨地發着抖,這種憤恨既來源于長期受妖惑迫害,所令他深入骨髓的憎惡、恐懼,更包含了對宣虞幾近刻毒的怨怼:他仍不明白宣虞怎麼會為如此拙劣的表演所蒙蔽!宣虞難道會不知道這就是妖惑為達到目的所慣擅的僞裝?——這麼蠢,怪不得命象要顯示他将會被這隻小妖惑深度寄生、直至竊取所有!隻悲哀的是自己,錯信、還輕率将身家性命、報仇的希望一齊托與了他!想到自己費盡周折、吃盡了苦頭,試圖脫離提桓的淫威,結果卻竟又落得淪為了另一隻妖惑的玩物,郗兌就因極度的激憤與絕望,甚至忍不住陰暗地反而希望起宣虞快點反受這隻小妖惑所噬——宣虞為自己的昏聩付出越慘痛的代價,郗兌才會越覺快慰!

可當郗兌意識到自己這念頭究竟意味着什麼時,冷汗便刷地落了下來——喝過整一年提桓的血,這份由血脈對他從根源上的控制、改造絕不僅僅是讓他忍不住想要向提桓臣服,還有對他性格、情感、思維的方方面面!——他确實漸漸在被妖惑的歹毒本性同化!于是,才會潛意識對宣虞生出這般的惡意,期待他受害——這分明是“祂”的惡意和意願!

郗兌在分析中漸漸冷靜了下來:自己不能無形中再被提桓繼續影響——宣虞絕對和蠢、昏聩是沾不上關系的!更不會拿他自己的性命開玩笑,自己不該這麼草率對他就失去信任、更不應反應如此過激……如果自己與宣虞反目,壞了兩人的長遠合作,這無疑正中了提桓離間的詭計!

雖然那隻小妖惑,确實是潛在的禍患——但他現在畢竟還弱小,宣虞顯然可以掌控,所以自己分明沒必要操之過急于趕走、除掉他…此事還需要徐徐以謀…郗兌擡頭望了眼月亮——今日是十四之夜,他的靈感幾乎達到了峰值——被妖惑同化也不是完全沒有給郗兌帶來“益處”,況且,他現在的命運已和提桓、宣虞都有了糾葛,這樣一來……

郗兌祭出了神識法器:天機杼,在月光中織梭。而他的眼底,則浮現出了繁雜的深紅命線,之前一次嘗試,他當時能力所限,隻将宣虞與蘭因的關系看了個大概,因此隻看到了蘭因的命線不僅是開端便從宣虞命線的身體裡生長出,還始終抵死相纏,是靠不斷汲取着宣虞的生命、氣運而存活着——但即便如此,這隻小妖惑還不知餍足!仍在貪得無厭地拼命想再擠占宣虞命線,甚至想深入其内,徹底搶占他的一切!郗兌看出了這段孽緣的究極奇異與緻命——以緻在天道的判定裡,這隻小妖惑與宣虞的命緣關切之深,要遠甚過與他的生身“父”“母”!

這樣的命緣,即便是昔日達到了“命師”“通天境”的至強者——郗兌親師清妙老道,也絕無可能輕易将其斬斷——但,事在人為!郗兌喃喃:“一切諸果,皆從因起,一切諸報,皆從業起…”而随着他的做法,天機杼梭尋宣虞、蘭因的兩縷命線:“讓我來看看這段命緣究底的‘因’…”

——郗兌眼前閃過了場景,但與他有所預想的卻根本不同!

最初,他看到的竟是那株生長巨大的婆羅雙樹本體,這時,枝葉繁茂的那一半樹冠正值花期,花莖細若絲雨,花冠也孱弱小巧,經風一吹,萬千如拂雪般下降到婆羅門的層層殿宇——而那正穿着破舊納衣,極費力在提着沉重灑掃木桶,在周遭重重看守的鞭策叱罵下,就要被迫下到陰森地牢間苦力的年少宣虞,在風來的這一霎,忽有所感地擡眸,望着漫天金色靈光的婆羅花雨,似有怔惘,而無聲地呢喃了什麼——郗兌隻看到他失色的唇瓣輕微地動了動。

“為什麼,起源的‘因’會在此?…”郗兌深覺不解,但他根本來不及細想,這畫面便已閃逝而過。随即出現的場景,已變作了修羅血海般的婆羅門血祭現場——仿佛地獄的實景降臨在人間,而無疑比郗兌所親身經曆的那一回盛重威儀、也更殘忍可怖!——隻見布置邪異的祭壇法陣間,數千名祭品童子在刹那間就被吸幹了生命和氣運!霎那由他們身體爆開化作的血霧澎湃地流動,無限磅礴的強大陰邪力量盡湧向祭壇中央的人影!圓月在他頭頂迅速變得暗紅…“——啊!”隻是隔空窺視,郗兌都被反噬得雙眸爆血!但他仍死死瞪着眼想要看清!于是就見那個人影忽然緩步而下——此人身上的白衣已完全被祭品的血浸紅透了,而比這烈烈鮮紅更醒目的,是他因汲取了太多鮮血、氣運不由暴漲的血管——詭異地從皮下凸起扭曲着,也根系一樣盡頭蔓延出體外!相信無論何人見此,都可以确定——這是個完全的妖孽邪物!

而祂徑直走向的,是那個在所有祭品都已失去了生命、成片倒下去後,卻還在奄奄掙紮着的身影!

當被拉起手時,宣虞也被連帶着拽起了半身——他的樣子簡直已不像個活人了,氣息微弱得幾不存續,隻眼眸還有能動的神意,與提桓那雙如血月的妖異紅瞳相對上,提桓微笑,用中原話開口:“無虞。”而伸出體外的那些血管瞬間紮入了宣虞的體内!祂要加速直至完全掠奪走這個最豐盛祭品的生命!

血霧的流動在如同有形的兩種磁場搏鬥間加快了!天上那輪高懸的血月都被影響!在郗兌的眼中,此時的月蝕之相分明像血月被迫撕裂成了深淺略有區分的兩瓣!其中更暗紅那一瓣已占了絕大部分,幾乎就要完整,于是毫無顧忌地兇猛吞噬向顔色稍輕淺的另一瓣…隻剩下一絲一毫了——顯示在他們的命線上,就是宣虞的那縷命線到了這裡更已是細弱得似斷非斷!

這是——天命之子最直接的厮殺争奪!

但,不知是否是郗兌的錯覺,就在那輕紅的月瓣命若遊絲的關頭,他似乎看到其上乍然閃過了月色最原本的亮銀光暈,而後,也不知兩者間到底發生了什麼,就見提桓突然猛地撤手,而宣虞便由此狼狽地匍倒在地,開始往外止不住地嘔黑血,那一雙黑沉沉的眸子卻一眨不眨地盯着提桓,快意地笑了起來……

但宣虞到底笑着說了什麼,郗兌卻完全看不見也聽不清了——因直視這樣的天機,他七竅都開始被劇烈反噬,視野已被血完全污染了,郗兌拼命地使法術淨化,再稍能看清時,場景早已變逝,此間一言不發的,變作了宣虞——他被幾個人壓着跪在提桓腳邊,而換作是提桓緊盯着他,深邃的視線被低垂的睫毛遮掩,笑着說話時也因中原話的生澀,而咬字有種獨特的輕慢意味:“無虞,你不怕死,所以有恃無恐是嗎?那如果,我讓你生不如死呢?就比如,這次砍掉你的一雙腳吧,你知道婆羅門一向對奴隸有這樣的刑罰——你從此也就會像他們一樣,隻能狗似的滿地亂爬了……”他接着換作梵語吩咐了幾句,宣虞就被強按下了所有掙紮,然而就在這将要對他行刑的關頭,有人沖過來跪地激動大喊:“Indra!phala!”

提桓神情一頓,宣虞也冷汗淋漓地擡起頭,不可置信般地輕聲重複了遍:“phala?”

……

一切緣法,都如夢幻泡影,根本不待郗兌推究前因後果,就如是而滅。再一次露電般閃過的場景,已是婆羅雙樹被徹底銷毀後,落雨如覆,宣虞撐了傘在看,而老僧映月走近他的身邊…

其後的場景也一直在連跹落雨…像宿命冥冥中給予的承轉預示…郗兌相繼看到辛夷如同受到什麼蠱惑般,完全不由自主地吞下了一枚靈光神異的綠實…既而是她出逃蓬萊被宣虞追截,與提桓在冷雨中的對峙,辛夷随後當場發動了,于是直到提桓帶着她離去消失,宣虞還站在原地曠野中,良久沒有動……

而等他終于回到蓬萊,整理了儀容再步入婚禮現場,滿堂的賓客都已坐齊,卻因根本不見一雙新人而尴尬地僵持着,人人目視着他,就像翹首久候的觀衆終于等來了戲的開場,恰就在這時,卻有人卻極沒眼色地張揚大笑着走了進來:“請諸位原諒檀金路上有事耽擱來遲了啊!”而走到宣虞面前後,故意誇張地做揖,語氣也古怪:“咦?美眷怎麼不在?來,先給新郎官上禮,”把帶來的禮單,以及刻意地,枚金麒鎖一起舉到了宣虞眼前:“祝賀早得麒兒啊!對了,有人因不方便親至,特意托我給捎來幾壇‘金蘭’好酒請宣宗主品嘗,說以你們的交情,怎麼也該認作那孩子的義父……”

宣虞一直晦暗的眼神霍然一厲,随即竟一把薅着檀金的衣領把他給生生揪淩空了起來!但馬上反應過還在衆目暌睽的場合,倏便松開了手,可指尖卻沒有立即退開,而是像在親昵替檀金拂拭衣襟褶皺般,一直流連在金翅鳥心口那緻命位置所在,宣虞晏晏笑道:“多謝迦樓羅的美意,無虞一定會銘、記、在、心的。”

卻後,便是萬魔宮苦戰後的那場大雨……“善因善果,惡因惡果,皆是命中有數的‘償還’…”郗兌七竅都在往外汩汩地湧血,模樣看上去凄慘無比,卻是在失笑着的——因為隻有他自己清楚,這一刻,他竟已摸爬跌撞着闖入了“命師”境界的關口。

***

就在蘭因正準備給大門落鎖,徹底把那個給他感覺無比惡劣的家夥關在外面之際,施鈎玄卻是推門而入了,進門後先抛給宣虞瓶藥:“給天白那小子解決傷勢來着,才配好。”

宣虞接過:“謝了。”

蘭因一下把對郗兌的情緒忘在腦後了:“師父,你怎麼了要用藥?”

“隻是以防萬一之需,”宣虞道,“雲水禅心這個傳承秘境本身就是由蓬萊開山祖師孟水雲的一縷神魂所化,而我想得到其授任,必得相繼完成其所設的‘道’‘業’‘惑’考驗,未防是時優昙婆羅劇性發作,教阿玄給我配了能暫時壓制的藥來。”事實上,這優昙婆羅平素乃是慢慢熬人的毒,因目前還複處在生長初期,雖每動用靈力都不免促其對經脈的寄生加深,但能對宣虞做的牽制還暫時有限,宣虞真正防備萬一的,其實是提桓會在他闖傳承秘境過程中,再動用如上次血祭那般的急性手段——一次性吸走他太多修為、氣數,以壞他的大事。

但宣虞雖未言明,蘭因卻也因心結立即想到了宣虞上次劇烈毒發,尤其和自己還脫不開關系——這是蘭因一直以來最大的心病了,不管是宣虞為此受的折磨,還是蘭因已隐隐覺出這絕對是埋在他和宣虞間的巨大隐患,都讓他神情不由一下變得更凝重、難受。

宣虞卻誤會了他所憂:“我雖嚴陣以待,你卻不用太緊張,我早詳細查過蓬萊所有記錄,也聽裴銜這樣的親曆者講過,師授雖總共三個流程,但隻有繼任掌宗者想得到承認,才會由孟水雲親自出手進行‘考業’‘辯惑’,而普通門人隻需要經曆‘問道’的第一關,确認過道心沒有大礙即可通過。”

被宣虞泛涼的指尖捏住手,又聽師父這樣不知内情反而還來寬慰自己,蘭因難以形容那一瞬心裡湧起的愧疚和酸澀悲傷。

所幸施鈎玄接過了話,讓宣虞來不及注意到蘭因的異常:“是啊,不說宗内那些賢者,作為劍仙同輩,薛潛、郁離子都能順利通過問道考驗,劍仙為什麼卻每每不行?這邏輯明明三歲小兒都能推出——他道心蒙垢了呗!”至于為何江潮生道心根本不淨還能成就第一人,施鈎玄也懶得去想,他隻是不忿、不爽:雖不清楚是薛潛一直在暗中推波助瀾,但隻要個人,都能察覺這些日子負面輿論的沸反——分明是将宣虞架在火上烤!施鈎玄簡直都不敢想,如果宣虞真如好事者所言,在這樣盛大的儀典上沒能取得祖師承認,會發展成怎麼一出的難堪!更甚者,蓬萊宗主這個位置說不定當場就要正大光明被易主!他知道宣虞肯定再清楚這裡頭的利害不過,這關頭萬不願其受這些唱衰聲影響:“别的不論,就道心這一項,我覺得沒人能比得過你——至于别的,我也信你是肯定能行的。”

“盡我之能,”宣虞領會到了他的心意,但不怎麼領情,卻是問:“那你呢?經過天白這次的事,你道心終于有所領悟了嗎?”

“什麼?”施鈎玄一時沒明白過來。

“轉職這件事不一直才是困囿你境界無法跻升的心隘嗎?始終覺得自己在醫藥上是半路出家,怯于不足,”宣虞索性也挑明了:“看你白多活了這麼些歲數,還不如天白。”

施鈎玄半晌都雕塑似的一動不能動,終于才憋出來句:“你要不要這麼辛辣?!”大叫鹦哥:“拿你們宗主最烈的酒來!這麼說我,不得敲他頓好的?!”又耐不住問:“你到底怎麼看出來的?”

“不是很明顯嘛?”宣虞給兩人各自斟上酒:“久遠的不提,你自接手我這病後,多少次歎自己能力不足,若小岚在世雲雲,自卑比不上她;你私心裡甚至一直覺得有愧思邈道人傳承,對秋水澄,現在這麼看不慣,也是因從前寄予了厚望,還有對蘭因,你也說過他劍道天賦不顯,不如專注醫道,很看重他和孫小岚同類的天賦…甚至當初天白非要轉職的時候,你不同意,也不隻是顧及你大嫂生前願景吧,你自己對過去有遺憾,對現狀也不自信,所以代入覺得他放棄符道很可惜、前途更沒保證對不對?可要明白始終你是你,他是他…”

“行了行了别說了,”施鈎玄面上挂不住,猛給自己灌酒:“你修這門心法,看來不隻剔除自己七情六欲,對别人心性的洞察也剔透如冰鑒啊!但能不能給我在蘭因跟前留點面子!”

蘭因被點名,才從自己的情緒中回過神,不想讓宣虞發現,連忙就接話道:“施長老怎麼這就醉了?”隻見施鈎玄已漸漸伏倒,而再觀宣虞,閑坐的姿态和面色都沒改。

宣虞笑笑,把自己手中的酒盞舉到蘭因鼻端,蘭因下意識嗅了嗅,反應過來:“師父!你原來給自己倒的是水啊!”

“噓,别教這傻子聽見了,”宣虞輕聲,随手把那酒盞裡的水潑了,起身交代:“明日記得叫醒他啊,别醉過頭了。”

蘭因意外:“師父,那這麼晚你去哪啊?”

“臨陣去磨磨劍,”宣虞微微眯眼,唇角難得因沉思的凝重繃得平直,不過轉頭,又恢複如常,還促狹地同蘭因開起玩笑:“這種事,你不是總幹,應該挺熟的嘛?”

可待宣虞離開後,蘭因把施鈎玄安頓到客房,再躺回自己床上時,卻輾轉反側地難以入寐了——蘭因意識到,雖然不是太顯著,但原來師父也會有着這樣對一件事并沒有十足把握,覺得緊張、無法安然的時候!蘭因不由也跟着提起心來,休息得并不踏實,隔會兒就忍不住睜眼看看外頭的天色,天将亮未亮之際,就索性徹底起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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