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緣:一物生,種子為因,雨露為緣;
業力:不可抗拒的善惡報應之力;
證果:修道得道而證就的具體成果→業果,則特指修因果報應之道者造惡業善業所收獲的苦樂果報;
色身:有形的血肉寄身;
因陀羅:最勝者,至強者)
“不過也毫不意外,這是他心性自然成就的‘道’嘛:修羅道,修得不就是業報因果?——而宣無虞證道之心之強烈,這世間大概沒有什麼人物能及得上,”提桓輕聲道:“所以才會以這從前百般種種的‘因緣’‘業力’,自然相續結就了他那‘證果’……隻是,無虞把‘他’和受自‘他’這些東西全都遺忘了,以緻對那結出的‘業果’與他自身的實質關系,至今仍還未根本知覺呢……”
“什麼啊?”這雲裡霧裡一番話檀金基本都沒聽懂,隻大概聽懂了提桓像是在誇宣虞那一句——他當然察覺到了提桓時時處處皆将宣虞當作對标與自身比較。方離開鬼域那等極度陰濕不适的環境,被外間日光照着,教檀金舒服下,腦子實在犯懶,下意識便脫口道:“你覺得自己比不上他?”
提桓霍然被全打斷了思路,瞥了他眼,不在意似的輕笑道:“我?——我本來就沒有興趣如他那般非苛虐自己、自讨苦吃不可啊。”
檀金也早自覺到說錯了話,趕緊讪笑着補救:“是啊,我早就想說了:帝釋你和那宣無虞較什麼勁啊——他和咱們壓根就不是一路嘛!”此言倒十足出自真心,檀金不喜宣虞,絕不僅是因對方乃江潮生弟子、仙道高标,更有看不慣宣虞的“僞善”:檀金因自身經曆厭惡透了仙道的道貌岸然,更深恨被拘束自由,可明明長眼睛的都能看出宣虞骨子裡亦與正道不睦不容,分明并不把那些虛僞的道義與其中任何人真正放在眼裡,卻偏偏也要去“奉承迎合”那一套所謂。不過讓檀金看足樂子的是,宣虞多年為仙盟浴血前驅,結果卻費力沒讨着好——宣虞那從不願掩飾的鋒芒與種種特立獨行的行事作風,尤其培養平民弟子、及在仙盟行動中次次“搏出位”的搶眼表現,早招緻極了仙盟中那自诩較他更“德高威重”的宗門世家諸人嫌惡,恐怕在這些人心底,宣虞比提桓更要“難容”——賀令威為何要授意給足宣虞下馬威?檀金再清楚他們為人秉性不過:“宣無虞當下看起來得意,可想要再進一步,無論他求的是名還是更實際的東西,觸犯到那群正道孫子的切實利益,他們能使足一萬種陰損手段來毀他——咱們接下來等着看仙盟内鬥、宣無虞倒血黴的好戲就行了!而退一萬步,就算他真成功執掌了仙盟又如何?不過聽着光鮮而已,那其中各宗門世家什麼德性你我都清楚——咱們根本都不用出手對付他,到時候内耗都能耗死他了,還想來和咱們鬥?——自讨苦吃,說得可不就是他嗎?”
提桓卻是歎了口氣:“所以我說你根本不懂無虞,也不懂我啊,”時隔多年,終于再切實捕捉到了“他”在世間的又一留痕,提桓難得有興緻,奈何能聊的隻有檀金這麼個磕藥磕得腦子賊不靈光的蠢鳥,隻能掰開了細講:“即便無虞暫時把許多東西都忘了——包括‘他’的存在、我們間勝負生死賭約的實際内容、‘他’所授那些關鍵的知識……像被蒙住了眼隻能摸黑行走,但出自天性,亦依舊在本能地繼續踐行他的道,因為這本就發自他本心之意志:宣無虞的好強懷恨之心,讓他不肯屈于這世間任何的人、事、勢,是以他并非為達什麼目的才敢願冒天下大不韪、不惜兩敗俱傷,而是他本來就渴血一樣享受着行這樣的逆舉,像一把一刻也不願收鞘的飲血之刃——劍難道會怕受傷、有絲毫顧惜自身嗎?他所執著的修羅之道,就是無窮盡、無停歇地與他那厭憎仇恨之輩、那些欺壓逼迫他的權威争鋒死鬥——還非要在他們的領域,用他們認可的價值、規則反過去摧折碾壓他們:天機觀老瞎子說他是禍世妖孽,他便非要做那匡扶正道大廈的仙盟之主,江潮生輕賤他,他更完全以牙還牙要江潮生身敗名裂,當然他也一樣報複‘他’和我:‘他’自诩我們的‘契主’擺布我們,即便相較下‘他’已然那麼偏愛無虞,無虞好像也一點都不領情呢…呵…至于我嘛……”提桓忽然朝檀金眨了眨眼:“一直沒告訴過你——我和無虞,其實真的是孿生的親兄弟呢。”
檀金乍聽吓了一跳,但馬上反應過來:别說宣虞身上從無絲毫“妖”異的氣息——檀金畢竟年少起就熟識提桓,雖然至今沒搞清提桓詭異的存在形态,提桓此前對自身過去也始終絕口不提,但檀金多少還是辨出了些門道:提桓的真實面貌輪廓極深邃,眼瞳原色像流蜜似的琥珀,之前與賴金接觸和發展一些下線時,都顯露出了對密宗法器、修持法門的極度谙熟,甚至審美偏好與邪佚的氣質也都能看出婆羅門的出身色彩,而宣虞的容貌氣質則異常柔和清洌,談吐舉止間教養禮儀細節也深浸中土修真底蘊,這二人,表相上看明明就可謂天南地北!
提桓看出他所想,嗤笑:“仙門用以維固自身統治的‘愚衆’之策推行得有多奏效,光看你一個金翅鳥族裔,對于‘死生’輪回的理解居然都隻局限在‘色身’一項上,就足見得了!”他兩手上下阖攏一拍,示意:“這就是仙道蒙蔽下你見識裡的天、地——所以我說,無虞被蒙在了黑暗裡,是以他幾乎也要變得和你們一樣愚昧無知了:對于‘報、應’自身‘業、願’的‘證果’,居然看到的更多是暴露在最表的那另半數他‘因’,而對其與自身的因緣牽扯,隻有朦胧的直覺感受。”
“哈…”提桓仍笑笑的,隻是眸中一片冰冷:“于是這不就給了我趁機而入的空子了嗎?——我隻需要憑借我們間的信息差,巧取摘走他這‘果報’,就能翻盤……隻是這樣明顯的局勢實在讓我無法不去想不去懷疑:我和無虞至今的每一步仍都在‘他’的謀算和預料中,尤其無虞這份失憶就是‘他’故意的設計——‘他’不教無虞記得‘他’的存在,因為知道宣無虞必不會甘于做受‘他’安排的小鬼,但卻未曾對我加以掩飾,甚至有意創造給我這樣的優勢機會…則因為‘他’認定,在尚沒有能力觸摸到‘他’的存在時,于順從‘他’的意願和挫敗給無虞間,我一定會選擇前者…倒也誠然…隻是這感覺未免太糟糕了,尤讓我又想起‘他’曾對我說的:‘帝釋,你認定了‘因陀羅’為己道,可有弟弟存在,你就注定無法成為這世間的至強者。’…”
他這些話在檀金聽來宛如瘋癫呓語,屬實超出了理解範疇:“不是,你說那個‘仇人’,不就檀那嗎?——确實死了又活,挺難搞的,但你也不用被刺激成這樣吧?”
提桓又輕歎了口氣:“我隻是說檀那的‘轉生’幫我驗證了‘他’還‘存在’而已,至于檀那與‘他’究竟什麼關系,我也不清楚——不過我倒很清楚為什麼你和閻摩,看似已站上這世界妖、鬼道的頂端,卻不能解出檀那這種輪回的形式:我說過,你見識被限知在了仙道定下的‘界’裡,這壁壘便如同你出世前那層雞殼,無法突破就隻能受困于混蒙。所以你根本無法想象出,‘他’那樣可以徒手捏住小小雞子的存在。”
檀金還是覺得提桓在說瘋話:“天地混沌為雞子,你那仇人卻能把握——這描述,是強大到如同造主?這得什麼人啊?”
“是啊,我也想弄明白,‘他’到底是什麼,又出于什麼樣的動機在布局這些,但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名諱——仿佛‘他’的一切、‘他’的力量都正應了那無以形容的:‘冥冥之中’,”提桓卻是更聳人聽聞道:“造主?至少對我和無虞來說,‘他’确主宰編織了我們的生死命運,‘他’仿佛對大千都無所不知,甚至可以以意志、力量左右改變這個世界的法則運轉,而且‘他’的力量、影響是在一衆所謂仙門能者——包括天機觀那個号稱掌握‘通天’神通的清妙,都窺觑、感應不到的層次:多可笑啊,清妙窺探奉若天道的什麼所謂天機命線,有多少都是‘他’人為做出的手筆……”
恰正像印證,随着被傾吐,這些具體指向“他”的言語就即刻被一陣清風一樣無形的力量碾碎,留下的空阒宛如天地間一道無聲的太息。
檀金茫然未聞:“你說什麼?”
而提桓眸中閃爍過詭谲的光,勾起唇角:“果然是你。”
***
說回蓬萊。時間也回溯到拜師典那日。
宣虞詳盡與秦松煙交代過往魍魉鬼域去與崔羅什談判合作該注意的種種細目後,回到雪居。
施天白、聞人語都依吩咐過來了這裡等候宣虞進行師徒間第一次正式叙話,是故還隔着段距離,宣虞就聽見了庭院裡幾個弟子的說話聲,主要是施天白在嚷嚷。
宣虞沒有立即入内,而是駐足在門外聽了晌——原來施天白和蘭因猶是為在宣虞門下的次序争執,準确說,這回是施天白得理不饒人,欠嗖嗖地朝蘭因顯擺自己方才占了第一個拜師的事:“宗主私下答應你算什麼數?現在我才是所有人正經見證過的!宗主大弟子!哦喲~以後你在咱們師門裡得格外敬重我這個大師兄知道嗎?”
蘭因本來就心情不好,原本都懶得再搭理他這茬的,但實在被他一個勁兒回味得瑟的說辭硌硬到了,沖口而出:“你配嗎?你選拔哪一項的成績比我好了?”
他語氣尤其尖銳,聞人語原本一直在低頭想着自己心思的,都被霍地驚回了神,一看蘭因的神情,更愣然不知所措。但施天白和蘭因吵鬧多了,倆人互嗆經常沒個輕重,他就也沒察覺和多在乎蘭因這次已是真被惹翻了臉,仍在慣樣的嬉皮笑臉:“嘿!我是因為馬失前蹄,影響了發揮,我真實實力……哎?宗主——哦不,師父回來啦!”
宣虞推門而入,聞言彎了彎眼睛做輕笑回應。
蘭因厭煩不快的神色在宣虞出現便立時消失了,但随即又聽到施天白意氣昂揚地喚宣虞“師父”,蘭因自是不會在宣虞面前顯露任何不合适的表現,隻緊緊盯着宣虞對此的反應。
“隔老遠就聽見天白你和蘭因吹噓,”宣虞走進來道:“你真實水平如何?嗯?手腕受傷影響了劍技發揮,那筆試呢?你年齡最長,修道時間也最久,對道法的理解理應更深入吧,可你之前答卷……你過來看看蘭因和阿語的罷。”
宣虞說着已從案間的公文堆底下抽出他們的試卷來,蘭因第一時間就鎖定到了自己的,同時暗自打量、與聞人語施天白的做比較,注意到自己和聞人語的答卷皆已被以朱紅細緻批改了,且宣虞明顯給自己批的内容更多,與蘭因做的答案緊密嵌合,一列列像覆蓋生長在一起,尤其蘭因從小即是臨摹宣虞字體學得書法,兩者緊鄰在一處,筆迹那如骨肉脫胎相連的密切關系便能看得更為具像,卻分明又彰顯着不同的形意氣質,字如其人,亦與人一般相合得。而唯獨看施天白那份上,未見一字批筆。
施天白當然也發現了這明顯的區别對待,轉着眼珠:“哎,師父,就算我寫得不對,你咋都不給我也指教下呢?”
“不提内容,你的書面太不堪入目了,”宣虞一點也不委婉道:“實在不想下筆。拿回去,什麼時候字寫得能看了再談。”
蘭因聽宣虞批評他,忙就湊過去更仔細瞅,就見施天白的書面果如他人一樣散漫、雞飛狗跳,看得出來寫得時候思維完全天馬行空、由缰發散,但自如揮灑一陣後又發現不對,于是滿紙就都是大片塗抹掉文字的墨漬,再自犄角旮旯重起頭緒續寫,本就狗爬一樣的爛字擠得更亂七八糟。蘭因清楚以宣虞挑剔完美的個性必然對此很嫌棄,心裡嘲笑施天白,面上卻是故意道:“哇,你這特意寫得是畫符箓用到的複文、雲篆嗎?好厲害呢!我總苦惱記不住這些難畫的異體!——怪不得也看不懂你這些都是什麼字呢!”
“去去去!”施天白被奚落得臊得慌,但嘴上卻不肯承認:“你說得也沒錯啊,我就是畫符太多了…嗯,所以就養成了這種特殊的筆畫習慣了,不好改——不過我這以後都不怎麼畫符了……”
“這麼說符道你打算從此擱置嗎?”宣虞聞言打斷他。
施天白愣了下,但理所當然:“我以後專注劍道,一則肯定就沒有那麼多精力兼顧了,二則師父你不是說過,劍修不能依賴别的做拐杖?”
聽他将“師父”越叫越順口,即便宣虞對他并沒什麼特别青睐的表現,蘭因心裡還是悄悄泛起難言的情緒,方才那點優越開心勁蕩然無存了。
“我隻是說,這兩種殊異的道在入門‘立’的階段便混淆,那麼任何一項都不足以支持長遠——但如果有一天,你能将這兩種道各自堅持走到極緻,說不定會發現,它們的終極同歸,比如孟水雲的書意劍道,就教我切身領教後,對一直隻存在于概念中的劍道至高境界有了些許開悟,”宣虞注意到蘭因緊盯着自己的眼神,便把話題不着痕迹照顧到他的身上:“至于兼顧沒有精力…怎麼,你很忙嗎?作為将結業的高年生,課目不是早就該修完了,現在平日隻需要接任務曆練——要知道蘭因在學業上可還做到同時兼修了醫藥和音道。”
“那麼你的時間精力都耗在哪了?”宣虞直接要來了施天白、聞人語的身份玉牌,翻看他們的日程安排,定規矩:“你們平時修煉具體我不會事事過問插手,但近段時間每五日卯時都來雪居一趟,我查授你們劍術,除此外,如遇任何方面的迷津也都可以随時到雪居來找我…蘭因你則是繼續照常學宮的課業——等我盡快将手頭蓬萊這邊的庶務了結完,便會帶你們去一趟劍閣。”
——說來因憤懑不滿于宣虞在與孟水雲較量時果斷棄自己而使用了非邪,斷水事後一直在發洩情緒,佩劍自鎮山令間哐哐起落個不停,就如急促的跺腳聲般,已持續鬧騰了幾日,便是宣虞以手撫上玉佩劍柄鎮壓都不能讓它徹底安分下來,然而這時,聽到這裡,斷水突然就出奇地安靜了。
宣虞也頓了頓,讓氣氛竟有微妙的滞默,才若無其事地繼續道:“我已和劍閣歐冶子打過招呼,将帶你們正式去他那裡找尋挑選适合你們各自的本命劍——這也是我作為你們師父,送給你們的拜師禮。”
……
他們師徒四人這場叙話一直持續到了傍晚,宣虞有意引他們仨相熟,聊天一直在導着不善交際的聞人語主動多說話,也不斷牽引蘭因進入交談的話題間,再加上施天白個性本就明媚開朗,閑聊的氣氛漸漸越來越融洽自在,最後是在雪居很少出現的“歡聲笑語”中告一段落的。
——宣虞接下來還與施長澤有約應酬,是以便要離開,施天白不放心,非要跟着:“我爹那個人實在一言難盡……”
他們同去,聞人語當然也不會再留,雪居便隻剩下蘭因——于是他面上一直假裝的笑意頃刻完全消散了。
蘭因盯着施天白殷勤随宣虞遠去的背影,死死攥緊了拳:煩死了!蘭因從沒覺得施天白這麼聒噪讨厭過,便是聞人語,蘭因也打心底排斥她的到來!——雖則蘭因早便知道世間通常的師徒關系都是一師多傳,而尤其以宣虞的地位,曆代蓬萊傳宗的傳統,為蓬萊宗門接下來傳承壯大的維系發展考慮,更必不可能隻會有一個弟子,可清楚的是道理,而事實卻是,蘭因已當慣了這個唯一!自從他住進雪居,蘭因生命迄今一半以上的時光裡,他就是宣虞身邊的唯一!縱然宣虞親口向他坦言承諾,其餘弟子和蘭因的意義是不同的,他們承載對應的更多是宣虞蓬萊宗主的這則身份,然當真正體驗到既成事實,蘭因發現,他根本沒辦法不去在意:他們還是真實分走了宣虞的心神、陪伴!原本私下的宣虞是隻獨屬于蘭因一個人的,所以即便兩個人隻是呆在一起,蘭因隻是注視着宣虞,也可以由衷滿足,但如今呢?他在經曆的感覺就像被兩個外來的強盜蠻橫闖進了自己家,蘭因還什麼都不能做,隻能忍氣吞聲由着他們肆意劫掠踐踏他的領地,搶走他珍愛的所有!更惡劣的是,這都将是以後永遠的常态!
但即便如此,蘭因也不能做什麼,乃至都不能多流露出他真實的心思,甚至蘭因自己都在非常努力地壓下這諸多他也不敢往多想深想的情緒——因為蘭因很清楚,這些是“出格”“過分”,更不“讨喜”的!蘭因從來很習慣通過觀察周圍人的喜好标準以調整自己的行為,所以他始終很清楚什麼才是“正常”“應該”,不會被厭棄為怪物的,該怎麼使自己融入進那個标準以被其他人認可:怎麼能敵視其他同門呢?鐘纨他們就沒有!更要緊的是,那也會是不合宣虞心意的!蘭因怎麼可能沒有察覺到,宣虞在試圖幫蘭因和施天白、聞人語建立聯系,而宣虞更一開始就向蘭因申明過,隻有做“讨他喜歡的”,蘭因才會對應獲得宣虞的關心和付出,而就像蘭因和“神幻”所說,蘭因一度對滿足宣虞的所有要求都很是享受——這是第一次,蘭因在配合宣虞心意時,感到了由衷的抵觸抗拒!其實也不針對施天白、聞人語,蘭因讨厭的并非他們本身——如果換成他的好朋友鐘纨、宋文期要來和他“分享”搶占師父,蘭因也會同樣嫌惡不爽!宣虞對他的意義,是任何人任何關系都不能做絲毫替代的——他有宣虞,就不需要别人!所以對蘭因來說,根本不會覺得什麼雖然被分走了宣虞,但他一樣有了師兄師姐——不!任何人都不足以“補償”!
曾幾何時,蘭因那麼渴望和宣虞成為“師徒”,因為他想和宣虞變得更緊密,而師徒就是他所了解到的最親密的關系。他為此無疑付出了很多努力,因為他想要世間所有人也都認可了解到他和宣虞這份關系,可當願望終于“實現”的這一天,他“得到”後,才同時意識到,這原來亦并非他想要的:他對宣虞,會和鐘纨對施鈎玄一樣嗎?怎麼可能呢?
天色漸漸完全暗了,蘭因卻始終一動不動獨坐在昏黑的庭院裡,陰翳完全模糊了他的面目神色。鹦哥路過時,被吓了一跳:“黑燈瞎火,你在這兒幹嘛呢?”
蘭因知道不能如實說他在“計時”等候宣虞回來——即便鹦哥隻是個傀儡,自己這樣的表現在她看來也是極怪異的。
于是蘭因“操控”自己回到了房間,雪居一如從前的恬靜卻在這時盡顯冷落——蘭因用被子罩住自己,那些不敢想的念頭悄悄在滋長上來:他都已經消滅了“神幻”,“切斷”了自己和辛夷的聯系,變得“幹淨”了,卻為什麼,還是沒有真正地“得到”宣虞?!蘭因感到了由内而外空落落的疼痛感——那種内裡至深的空虛教他隻能想到要像長出無窮藤蔓,死死、緊緊、無所不在地纏住宣虞,才可以憑外部獲得緩解,隻是這又不可能——于是他感到仿佛被切割掉這些藤蔓的切膚之痛……蘭因在煎熬的痛苦中漸漸耗神入睡了,丹田裡已疊生至十三重繁茂枝葉的優昙婆羅卻在他心意的強烈影響調動下搖曳得愈發娑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