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蘇娑诃(梵語Svaha音譯),意即無住涅盤,亦有發願、吉祥、息災增益、證明、加持意,是真言咒語詞。
真言(Mantra)在梵語中意為“不可思議的音聲”,密宗認為,真言總含無量教法義理,持有無量威力和智慧,憑仗念誦真言的威力,可以獲得迅速而偉大的成就。
祭主仙人(梵語音Brhaspati,意譯即祭祀/祝禱之主)婆羅門教信奉掌管祭祀的神祇,祭祀的秘密咒語、頌歌、儀軌等都掌握在他手裡,并且和帝釋關系特别密切,亦師亦謀士。】
“絮兒!”宣桃這一刻幾乎隻覺自己的心跳也跟着停了,瘋了似的大喊:“醫師呢?!”
——蘇娑诃離開後,宣桃把替小宣虞再找靠譜的醫師一直當作頭項大事,先後不知請診過多少能人,她畢竟背靠分享着江氏的人脈資源,又肯砸重金,集中豢養起了一批異士,然而就在召集他們的這麼會兒工夫,小宣虞卻便已徹底沒氣了——瘦小的身體甚至在這短短時間便已顯出了僵硬,鴉黑缭亂的散發間,所見裸露皮膚表面全部滲滿了充分漫溢開的太素青紫淤毒,使本就比常人低得多的體溫更瘆人的陰冷森寒,躺在那裡靜靜沒有生氣而冷硬邪異的非人感,很難不讓人異化地聯想到某種蘊着深刻神秘紋路的瑰石——這樣的靈石,一定意味着蘊藏有在天地玄秘古奧變遷間汲取到的極深邃的靈意精華,而無疑對修真之人具有難以估量的奇異價值。
來參與集診的大夫扒開他的衣裳仔細檢查,便發現太素如此劇烈爆發的直接原因竟是皮下血脈有多處爆裂,再扒開他的眼皮,見瞳孔都散開了,不由紛紛對視搖頭:這完全就已沒救了啊?!更以眼色示意彼此:這麼離奇驚悚的死狀,真不是中了什麼邪術?——隻是忌諱生怕于無意間淌進哪攤子沾不起的渾水,沒人願意将這猜測直接訴諸于口罷了。當然更無人敢此時當着宣桃的面談論這具屍身可以提取出的價值,即便他們腦子或深或淺都有轉過這樣的念頭……
倒是有個行巫醫的靈師婆子在摸索了小宣虞的胸口半晌後猶豫道:“心脈确已不見,但這個孩子天生不同,這裡倒還哽着一縷意氣未散盡……”
宣桃本已不知是怕極還是氣極這群醫師的無用,全身都在應激發抖,甚至都說不出一句完整話來,直到聽出此言未盡之意顯而是說絮兒還有救,才大喜過望,幾乎仆倒在她面前:“請神婆施術相救!隻要您能救活絮兒,提什麼要求我都願意滿足!”
“不是我不想救,如是一般的生魂走陰,我自是有法子将其召回,因那尋常的過陰,就似放風筝一般,總不能離了身軀這副線軸太遠,但他的情況卻非如此啊,”那靈媒老妪緊皺眉,随即往空中撒了某種花粉似的粉末,深深吸氣直到兩腮都老蟾似的鼓起,再一吐息,那縷無限長似的氣便化為了使周圍環境變得暝陰的曛雲:“你看,以老婆子的道化,根本就找不到他魂體離開方向路徑的那縷‘線’,更有甚者,這縷線到底是否存在都是……”——她不敢更往深說:這孩子的魂與這副軀體到底是否存在對應的強黏連關系,她都抱有質疑!因宣桃所叙述那些宣虞周歲前的症狀,分明就也是失魂、魂不附體的表現!再加上這個孩子身上那對男體而言絕對緻命足夠死去一百次的劇毒:這幾年就是這麼多醫者集結到一起都沒研究出先前那名主治他的婆羅門大夫到底是怎麼教這孩子活下來的!以及後來接觸,她更發現這孩子造化的厲害:竟是不靠任何媒介就能看到許多陰魂才能視見的陰相——分明、分明像那鬼仙附體一般!她其實心底有個猜測:這孩子真魂是早已死去,“活過來的”乃鬼神上身!然幹她們這一行,對那有來曆的陰神一定是極敬畏絲毫不敢冒犯的,所以她根本不敢多嘴,更不敢去仔細追究他的來曆、去間,遑論他這一去所顯示出的層次以她的手段也根本追不得啊!
“恐怕這世間若存在能救他的,”于是她隻能搪塞應付宣桃:“就隻有先前為他診治那名無比神通的大夫了。”
——可又該怎樣去尋,更怎樣來得及去尋那人呢?且自他别後,宣桃關于此人的幾乎所有印象,除去那番他臨别前所特意強調讓宣桃記住的贈言,竟都漸漸模糊得無可具象了:與他相關的一切就好像那水月空花一般,宛如還存在,可一旦宣桃努力去回想,便發現什麼細緻留痕都想不起來,且自然到讓宣桃自己都無法對此發覺任何詭異——這當然是一種記憶屏蔽、甚至篡改思維的法術,那麼唯獨選擇留予了她的印象,無疑就好似吊在隐蔽陷阱外直勾勾引誘的餌:“你可以教他頌念我的名:‘蘇娑诃’。”
不過宣桃從前其實并未把這法子真當什麼能救命的良策聽信進心裡——難道念他的名就能隔空起效?活菩薩顯靈都難這麼有用吧?宣桃雖修了仙道頂級功法,思想卻無疑還是極世俗實際的,但眼下如此萬般無助的關頭,别的路顯已沒得走,于是經靈媒這話意外一提醒,宣桃便立即懷着死馬這會子也要當作活馬醫的心态,緊攥住救命稻草般不間斷地代替小宣虞禱頌起來:“蘇娑诃,蘇娑诃,蘇娑诃…萬望你留下的這辦法真能有用……蘇娑诃,蘇娑诃,蘇娑诃,但願你能保佑絮兒平安度過這一遭病發,求求複現奇迹讓絮兒活下來吧……”
***
南土,婆羅門神殿。
蘇娑诃其實早在小宣虞燒自己所予宣柳那嬰孩白骨所制成的獻祭法器和引魂幡時便有感應——那其上都覆有他加持的法力,原本以尋常的火是萬燒不掉的,可恰恰是宣柳所書那些強指向宣虞的誅殺獻祭嬰靈經咒,再度強效作用到宣虞魂體上,詛咒不但再一次沒有達到理想效果,還又極大地反向激發出了他魂靈的怨氣兇性!
蘇娑诃通過感應“看着”當小宣虞魂體開始被驅離身體的情形下,沒有了作為“人”的軀殼約束,果然顯示出怨靈惡鬼的強度,以極大的冤恨孽力将宣柳留下詛咒他的一切手段都燒為了飛灰!——但他萬不該在魂魄已經不穩的情況下還要去動那封“血咒”遺書!不同于宣柳加之于他魂上的詛咒孽力不僅沒能“成功”,還被他反噬回饋,他這副身體可沒有那樣的強韌,更無疑是承自宣柳的,所以他越惱怒想打破血咒,血咒就反會越加強作用于他的身體!而愈事與願違,以他那隻憑也隻認一股犟勁的倔強執念,魂與身分離的意志趨向,就會越顯著!蘇娑诃知道這是絕好的機會!
原本,神殿内,他顯然是正在為一個小孩授術課,神殿頂上浮現着複雜變幻的星象天相示景,空中飄着《婆羅門天文經》、《婆羅門算經》、《陰陽算曆》、諸《吠陀》典籍,桌上則排滿各式算籌、法盤,這時,他卻突然不作聲地站起了身,徑直走到了窗邊。
神殿這方窗口外觸手可及的位置,便婆娑搖曳着浴滿聖潔金色靈暈的婆羅樹葉,洋溢着蔥茏蓬勃的生機,而窗棂中央,真實懸挂着小宣虞“看到”的那隻詭娃娃,正随風在閃爍聖光的樹葉間輕輕晃蕩着。
蘇娑诃擡手,口中念念梵唱,隔空對着那娃娃一抓——冥冥中,便好似有一股力量出現,讓娃娃在四面八方席卷的風中似的不堪地搖晃起來。
那個原本在被他授課擺着法盤的小孩不由被他這行為吸引了注意,看了過來——從他的視角,就隻見蘇娑诃一直高舉手保持着抓取的姿勢,梵唱不停,頌着某種招魂的念咒,讓那股無形的召喚念力越來越強烈,而空中也仿佛有另一種磁場的力量在随之浮現,甚至漸漸随着到來有快要彰顯具形的感覺:如果說蘇娑诃的念力是像飓風一樣無比的龐大,震撼,豐沛,那麼這種被召來的念力則凜冽,淩厲,竟是處在飓風一樣澎湃的力量中都突出的尖刻——而就在他感知到這種力量的同時,他也聽到了法鈴聲。
是婆羅神樹間、婆羅門王宮中、神殿内外懸挂的所有法鈴,都應這到來的念力之磁場在加持鳴響!甚至在越來越激烈的感應下,出現了萬鈴齊聲的“嗡——”
小孩有點驚訝,因為按婆羅門祭禮,這是極高規格的法力表征,他迄今為止,見證到的此種場面都是在為他舉行的朝拜供奉、祝願祈福的祭典!
蘇娑诃的咒音、念力與“嗡……”的法鈴聲都空前強烈甚至達到歸于一同時,小孩就看見那隻在飓風間飄搖的“破布”娃娃,第一次張開了眼簾!
——在它從前阖着眼時,小孩真的以為它就是一些破布湊合縫合成的,而且無疑縫得非常醜:沒見過以黑線縫白還像猙獰的疤一樣刻意縫滿體表的,好像制他的人故意做出這麼惡劣的審美,卻不知道為什麼一直被蘇娑诃挂在神聖祭殿視野最佳的窗邊,小孩還經常看到蘇娑诃陷入冥思似的在長久注視着他。
但當祂突然睜開了那雙黑靈靈的眼睛後,那沒有任何特征的臉龐就好像也随神情顯象了,即使仍舊蒼白面無表情,卻凸顯出冷淡防範的态度,醜陋的身體在蘇娑诃力量的劇烈飛飏下也顯出一種孑然的自持姿态,竟是在以力相抗并不願再為之飄搖。
“你終于即将歸位,”蘇娑诃換作漢語和他講話,唯念名字用回了梵語:“Asura。”
***
小宣虞感覺自己被一股無所不在的力量捕捉了,他的眼前仍是虛幻的,隻有那隻詭娃娃,他們一起在風似的力量網裡飄——直到他看到娃娃落到了一隻手裡,被一個人抓住了。
于是他也看到了那個人:是個長相詭麗的男人,眼珠都和尋常人不同,竟有不同色澤的好幾對,打扮也和小宣虞日常所見過的仙家都不一樣,過于華貴繁複,還說奇怪的話,不過小宣虞對這些都不甚在意,隻大概過了眼便不感興趣了。他隻是覺得随着那個男人尖細的手指握住娃娃,自己也被更集中的力量緊緊縛在了他對面似的。小宣虞立刻不适地試圖掙脫,特别是正在這時候,他竟聽到了宣桃悲戚的禱告聲——
“蘇娑诃,蘇娑诃……”不斷重複頌念的名越來越接近念咒的語詞:“svaha,svaha…”是以便通過咒力及她與小宣虞間仍微弱存在的感應聯系傳送了過來,在虛無中構成了某種通道——小宣虞猛地循聲,就通過這種“通道”看到了那畔的宣桃,正伏在他的“屍身”上哭得不能自已,甚至因為懊惱在使狠勁捶打着自身,那悲恸絕望到猶如母獸失獨,又宛如真要把自己心肝都掏出來的情态無疑極具感染力,教小宣虞怔怔地回望了一會兒,尤是在聽到宣桃哭号着忏悔祈禱,甚至說出願意拿自己換回小宣虞的命後,仿佛有什麼無形的強聯系重新在兩人間造就着,讓小宣虞的魂體漸漸起沸似的波動,那雙永遠好像沒有情緒的眼睛竟蒙上了水霧似的朦胧,而後用力抿了抿唇,神情便突然變得無比決絕,開始愈加奮力地掙紮了起來——他是魂體的存在,自不用拳打腳踢,而無師自通就學會了魂魄變化流散,莽撞到竟拼着自行魂飛魄散也要離開!
蘇娑诃當然也看到了宣桃那邊的場景,甚至因為“眼”的特異,他還能看見“過去”,更清楚了解了小宣虞離魂的前後原委,所以他疑惑得“咦”了聲:“你怎麼,又不恨她了嗎?”
宣桃的懊惱隻是悔愧自己不該失察于絮兒的發病,沒有第一時間急救卻還打罵他,但蘇娑诃看得明白:小宣虞分明不完全如他所料想,是在宣柳下的血咒作用下與身體相性降低,才使魂體徹底出離,他明明是被宣桃字面意義的“氣死得”!——才緻對此生壓根毫無留戀,魂體自行決絕抽身,否則以他的執拗頑抗,怎麼也還得不服較好翻死勁——可對此難道能怪宣桃不理解嘛?人再誇張的氣性,哪就至于如此?哪有“人”是這樣“愛便生”轉頭“恨即死”的?
便是蘇娑诃,也難理喻他怎麼方才還“氣煞”“恨死”,這轉眼又要義無反顧地投奔回宣桃:“世俗中人口頭的歉意是難當真落實的東西,你如果選擇原諒,像宣桃如此貪欲、慢心重的凡人,不僅不會誠心認識到自己造下的業孽,還會愈發死性不改,不久便故态複萌。”
要知道蘇娑诃這樣的存在,為修“真言”一道,客觀也絕不允許他像宣桃一樣亂說話造任何“口業”,如一旦說假話,最輕的反噬也會導緻破功,使再誦真言功效大減,況且他說的每句言辭都相應伴有加持的“言力”,總之這番話絕不是單純為哄騙小宣虞的虛僞诳詐,而恰是以“真言”預道了未來,因此也具有“直擊人心”的威效。小宣虞雖不了解佛道修行法門,卻無疑感受到了這種特殊的功法對自己的作用,但他隻是多看了蘇娑诃一眼,行動上沒見為此意志有任何動搖的意思。
不過對蘇娑诃來說,小宣虞的意願也沒那麼要緊——他與宣桃先前的命緣線已斷,那麼趁此刻兩人間命緣聯系還未能再真正落實,無疑是能逼他“改認主”的不二契機。
比較難辦的是,怨靈的力量來源便是祂那強烈的意志怨念,所以蘇娑诃不能去直接篡改、覆蓋祂的意願——那樣的結契即便成功,也将大大損害祂本身的威能,得不償失,所需要的乃是祂自願臣服受役。
蘇娑诃道:“你不是‘心想’宣柳到底對你做過什麼嗎?我可示‘真相’與你。”——随即他催動咒語,緊縛小宣虞的力量便忽而變化成了一種“界”的形态籠罩在他周圍。
從小宣虞的角度,就覺身上一輕,那股具體約拘他的力量形态好像消失了,周遭卻變作了實境化的場景:映現出了宣柳生前的直觀面貌與過往曆曆——不再是借他人講述或筆迹遺物觀窺,無疑針對向的是小宣虞方才顯示出的“心想”弱點,然小宣虞這時的心态早已截然扭轉,是再厭惡、恨極宣柳不過的,他對厭惡、恨的東西就要毫不猶豫地摒棄,多瞧上一眼都嫌惡心,況且他直覺意識到了這是蘇娑诃困住他的再一手段,本能不願遵照對方計劃來,隻要擺脫,所以下意識橫沖直闖地遊蕩去尋找出路,然而這界卻是他空有較勁的心怎奈根本使不上勁的——宛如一條遊走不盡的河,茫茫找不到具體的邊際,“此界将宣柳‘過去相’化形,”蘇娑诃輕笑:“你以為你能打破虛妄的時間嘛?”
——而若旁觀者以這樣的量度去審視,顯見在宣柳人生更大的占比裡,她不是在作為誰的阿媽。宣桃回憶宣柳總是極美好的面貌,并未刻意撒謊——她那如遠山青黛而總像蹙着愁情的眉目,淡然清雅的氣質,是在污臭間,一孤幽獨的、寂寞自照的疏影冷香。
或許正是這種完全向内的自惜自憐性情,幫助宣柳在極端惡劣的環境裡充盈着孤芳。她打小念書學琴,外秀内慧,後來即便淪作藝妓,詩酬曲答成了用來獻媚客人的濁物,她卻也未玷污自身内心對此的興趣和追求,而在苦悶中,恰更需要以其來取悅自己:她借抄經念佛排解負罪感,那其中描繪的輪回轉世、彼岸世界成了她的信仰和寄托,菩薩确實沒特意來救濟她,可青燈仍無疑将這段過于陰暗的歲月照亮了一隅,給她留了一絲遙遠缥缈的來世盼想,和對惡人終将得以惡報的假想慰懷。她還自己填詞譜曲,通過和姊妹們排演充滿浪漫色彩的嫦娥、越女劍、越地目蓮戲故事,作為情思的消遣,許多由她所改編的曲舞表演直至遊仙樓被毀前都是經久叫座的熱門節目。來此間應酬的客人也并非所有都是一心急色之徒,不乏落拓的文人、不羁的騷客,真心欣賞宣柳的才華與知書達意的溫柔性情,虞粲之不是第一個引她作紅顔知己的不俗男子,從前有出自文淵閣的學士特賦過她筆墨,知音宮的音修跟她交流過曲譜,甚至一筆價值千金的丹青引正宗傳人梅君子還曾專為她做過扮楊柳觀音的畫像,所以宣桃才很不理解,為什麼風月場間一向寵辱不動于心的宣柳會獨獨愛上虞粲之呢?
她不夠了解宣柳那深藏起來不為人知的内心世界——溫柔的人太容易被忽略個性,她諸多心思都内化做了情緒自己品嘗,而别人隻嗅到她襲人的芳香,卻很難知曉那些向内醞釀的複雜感情。宣柳更是格外自賞自珍的人,她堅持守着自己的貞潔,守着自己美好的價值,守着内心的平靜——她必須守住内在這方美好的小小桃源,才可以随時縮進來躲避外間的風雨。
她沒有宣桃那聽起來就過于聳動也異想天開的野心圖謀,她要得一直很少、很小,會隻是因新制了胭脂染了蔻丹、聽着落雪點了一盞袅袅生煙的香茶、賞玩到了今日淨瓶中供奉柳條的優美姿态而清歡欣然,會沉浸在經文給出的安慰裡、排演的故事曲調間得以暫時忘記現實苦痛,她隻想過内心能靜好下來的生活就可以了。
然這注定不可能,其實宣桃所言有何錯?弱勢者于她們所處這極端環境間就是會被蹂躏啃噬得絲毫渣子都不剩,宣柳所小心保有的這點價值也注定要被染指:江朝雲不敢和江朝歌“搶”女人,執意盯上了宣柳,幾次強迫不成後還拿宣柳遠在越地的家人恐吓威脅——别說親人的性命了,就是想到讓爹娘家人得知自己淪為娼妓,宣柳的小世界便要完全垮塌了。
幾乎所有人都評價宣柳柔順,因為她隻會把淚和苦盡數無聲往心裡咽,可累計到極限,她終有不能承受的一天,盡管她連崩潰都是沉默的,可她實在太恨太恨江朝雲了——她把所有恨意都對準了這個讓她内心一點安甯都守不住的人:她生出要殺了他的心。
命運就是在她反複試想着動手這天,把她推向了蘇娑诃面前。
——婆羅門來遊仙樓購置“肉蓮花”,宣柳負責接待他們遴選。她當時想着自己的計劃,原本神思不屬,渾渾噩噩隻想應付過這樁差事了事。
而婆羅門來的人顯然也沒把她當回事,似乎默認了這女子聽不懂梵語,完全肆無忌憚不避她交談——然宣柳卻是聽得懂零星的!她虔誠信佛,總是想要了解佛教更深的教義,梵語那般的艱深晦澀,她卻憑極強的信念感和毅力多年自學習得了些許,于是她就聽見了那些教衆竟叫為首者:“Brhaspati”!
Brhatī指向祝禱、咒語,pati則意味着“主”,當這兩個詞的意義在宣柳腦海中連貫起來,宣柳全然無法控制她的震驚,根本都不記得要遮掩失态就朝對方側目!——隻有實質相符,才能作為法号相稱。就算宣柳不清楚婆羅門教内具體的地位結構,可婆羅門奉行血腥邪惡祭祀、教中修持密宗無人不知,能被稱為“祭祀或是真言之主”……!婆羅門的至少教首之一?!但怎麼可能?!婆羅門來遊仙樓進貨是項長期固定的買賣,更是在宣柳接任前就早形成規矩章程了,這一次過程也沒顯出任何特殊、重要,江朝雲甚至都因忙于對付虞粲之沒空來現身主持,隻讓宣柳按老流程辦,這麼一項平常普通的交易,卻會由當今最恐怖神秘的魔教領首參與?而且這個人各方面也平平無奇到她在此前都沒留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