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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數日後,公輸祈終于接到宣虞的主動聯絡,駕着鸢機找過來。
施天白聞人語先行跳下,施天白更哇哇激動着嚷嚷:“師父!蘭因!”聞人語站定他們近前,見他們無事也是由衷微笑,而公輸祈第一句話則朝蘭因問:“你玉牌呢?”
蓬萊弟子玉牌都安裝上了羨門的定位系統,宣虞面不改色:“丢了。”
蘭因找補:“是我不知落到哪了。”
公輸祈自沒聽懂他倆話中“真意”,還跟他們抱怨呢:“我就循着去海底打撈了!”又找宣虞算帳:“你突如其來搞這麼大動靜,你知不知道這幾天蓬萊來了多少各世家宗門的過來打探!蓬萊人滿為患的,比師授還熱鬧!薛潛也找你找瘋了!”
“嗯,”宣虞說:“所以我不是躲了嘛!”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公輸祈鼻子都氣歪了,回過頭沖施鈎玄怒吼:“我就說他什麼事不會有,就是單純惹了事懶得理,躲清淨去了吧!”
施鈎玄卻不在狀态,反應跟慢了一拍似的,宣虞奇怪地瞄他一眼,公輸祈哼了聲解釋:“哦!你錯過一則奇事啊!近日我發現比起你,居然有人更賤!一賤更比一賤高啊!”
蘭因立時冷了臉瞪他,宣虞倒不以為意,對施鈎玄挑挑眉示意。
施鈎玄摸着鼻子尴尬弱聲:“那個,老祖宗叫我回施家一趟。”
這麼多小輩也在,尤其施天白,宣虞知道施鈎玄是顧面子的,主動走近說:“行啊,我和你一道。”
施鈎玄大為松快口氣,公輸祈卻不滿:“你怎麼還助纣為虐,真賤賤相惜啊?!”
“我是早定好的行程,”宣虞說:“正好施家老祖難得出關,怎麼能不去拜會下?”
公輸祈狐疑打量他半晌,轉為秘音:“你不會是又在冒什麼壞水吧?——那老施這傻蛋咋辦?你大徒弟呢?”
“先就看看,”宣虞也用傳音,似笑非笑:“再說,你不是希望老施和施家徹底了斷嘛?”
公輸祈瞅心事重重的施鈎玄一眼,不再吭聲了。
而前往明州途中,施鈎玄突如其來問宣虞道:“無虞,維摩诘那次法會,你在芭蕉葉上寫的什麼?”
——仙盟法會向以武比為重,但那一回,映月禅師親自主持了一場文試,題目也極其簡單質樸,就是讓所有小輩在分發下的芭蕉葉上,用燃香撰自身對道心之述,時限也就值此一柱香。
但當時施鈎玄剛拜入蓬萊未久,心情還持續傷痛低迷,什麼也寫不出來。
辛夷平素就鮮少親自動筆寫字,這工具更比紙筆難用多了,她嫌麻煩幹脆推給孫小岚:“你幫我寫。”
“好啊,”孫小岚主動先把自己的放置一邊,而以她為重:“你想寫什麼?”
“開開心心快快樂樂自由自在,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想去哪裡逍遙就到哪裡去,玩到所有好玩的,我還讨厭任何管束我的……”辛夷一口氣說太多,顯然寫不下,孫小岚便自行概括大意:“随心所欲、為所欲為、我行我素…”但她寫罷便覺很不對了,這比起仙道卻更像……可已經寫完了啊,她下意識就未詢問辛夷而補上了四個字:“但不逾矩……”
但孫小岚着補完又更不安了,因她擅作主張的修改顯然違背了辛夷的本意!——雖然辛夷早就踮着腳看四周的熱鬧去了,根本沒發現這遭,但她寫自己答案的時候,卻未免受心神不甯幹擾,隻匆匆潦草了事:“道心就是做自己認定有意義、不悔此生的事,不受任何東西影響而放棄止歇……”
這是否影響到了孫小岚未被映月禅師選入第二輪親自展開問答的環節,旁人不得而知——蓬萊一行隻有宣虞和江朝頤被選中,施鈎玄則最終也不知道寫什麼,幹脆交了白卷。
江朝頤被點名卻很驚慌,偷偷和江朝徹抱怨:“禅師不會是專門要把我叫上去訓斥吧,那多丢醜!”——因她上交的答案“弱肉強食,強者恒強”顯是不符合佛家慈悲、布施等諸教義的。
而施鈎玄該時與宣虞不熟,因此至今仍不清楚他當初奪魁之作的内容,隻知道宣虞是在正反面相間書寫了對應的數行字——因他一下妙法台,就被辛夷要走了,可辛夷大略瞥了眼,便無有興趣了:全是引精據典的句子!卻恰正趕上提桓也湊了近來——辛夷武比方敗于他,正不服不忿的時候,好奇的點一下轉移,理所當然地伸手:“你的芭蕉葉呢?給我看看。”
“行啊,”提桓倒大方就給了她:“但你得拿無虞的跟我換。”
辛夷接過,毫不猶豫就要擅自把宣虞的芭蕉葉也遞過去了,但提桓還未真正碰及,就被宣虞劈手翻奪了回來,直接毫無留戀捏拳,以靈力碎成了齑粉,随後一眼也不看他們,轉身便走。
提桓意料之中地笑笑,而辛夷則壓根不在意宣虞這舉動所也表現出對她的情緒,除了自己關心的,她一向都渾不覺察,這時就一心在拿着提桓的芭蕉葉嬉笑觀摩:“你這畫的什麼啊?月亮?魚?怎麼還有一隻蝴蝶?”
……
“問這個幹嘛?”宣虞是真略感意外,他以為施鈎玄要問也是問起蓬萊關于歸墟星界的秘密。
“我就突然覺得這麼多年了,我好像都是糊塗的,斷舍離不幹淨,也從不清楚自己想要什麼,總是一團亂麻,”施鈎玄頹廢得雙手搓臉,但再一擡頭,施天白、蘭因、公輸儀全在看他,他又不好意思說下去了,更不想這些小孩參觀到他面對施伯通的窘态,遂就遠遠打發他們:“天白儀兒,你們一會兒都去舒家玩去。”
施天白剛想說什麼,忽而,瞪着宣虞眨眨眼。
再下了鸢機,蘭因本要跟着宣虞,卻就被施天白一臂上去拐住了脖頸,悄咪道:“不行,你說什麼都得跟我走,師父交代我有話要跟你講。”
蘭因懷疑:“師父有話?叫你轉告我??”
“對啊,哎呀,别那麼大聲!”施天白道:“叫别人——尤其聞人師妹聽見了你不害臊嗎?”
“什麼啊!”蘭因還是不信,雙手擒了他胳膊,一下扭過來放話:“别套近乎!你要敢瞎話糊弄我你就死定了!”
施天白竟怎麼都掙脫不掉,驚了:“我去!你力氣怎麼變這麼大?!”
公輸儀完全不知道他們講的什麼,但看到施天白受制,還是特别遵從内心就上來補了一腳。
旁觀的聞人語也很歡樂。
施天白莫名其妙卻被圍毆起來,牙癢癢威脅:“蘭因!你信不信我現在就把你的超級秘密公之于衆!”
然施天白成日滿嘴有的沒的胡謅瞎吹,毫無信譽可言,不隻蘭因,更了解他的公輸儀也斷定為假,還慫恿:“蘭因,他要是真有你什麼把柄早嚷嚷着招搖過市了,肯定騙你的,打他臉!”
蘭因不單修為有了猛漲,已愈過了施天白去,這次煉化得到的靈力更都騰騰的,确有勁沒處使,勾了唇角,便快速出手,連續拳擊、飛旋踢、勾腿、再出掌——
施天白竟一時被過于迅速猛烈的攻勢完全打懵了,應接不出絲毫招架還手之力,他一急一火,便脫口而出:“你這個撸/管都要師父叫我來教的死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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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虞和施鈎玄結束了在施家的行程,重新與他們彙合時,就見到了極僵滞的氣氛。
站得隔老遠——特别是蘭因,沒有人說話。施天白一張臉更青青紫紫、慘不忍睹。
施鈎玄詫異:“你們跟誰打架了?咋就他一個人變豬頭了?”
公輸儀忙使眼色示意蘭因,特小聲解釋:“是他活該啦…”
施天白也難得讪讪。
原尴尬就會這樣被帶過去的——這個年紀的武修嘛,動手不是常事?宣虞都沒打算多過問,但蘭因卻突然耷拉着腦袋自己走到了他面前:“師父…”他擡眼看向宣虞的眸中有水光閃爍,卻還是要說明白:“我不需要别人教我自渎……”
“咳咳咳,”施鈎玄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了:“大庭廣衆,說啥呢!”
這對于宣虞來說,本是更抵觸的話題,但蘭因濡濕的眼神倔強而又委屈,像一層雨,将不幹淨的東西都洗去了——也就像蘭因的整個人,教宣虞心頭一松,主動攬了他的肩膀,溫言:“師父錯了,行不?”
蘭因方欲回話,陡然隐隐嗅到一絲氣味,他臉色一變,馬上湊到宣虞襟前細聞:“你身上怎麼沾了誰的脂粉香?”必得是靠得極近過!
宣虞此去秘密見了雲姬等暗樁,但施鈎玄都沒發覺,他必不能當衆承認,可就隻這一遲疑,落入蘭因眼裡就更确鑿有鬼了,大眼睛注視着他,緊接了就問:“什麼女子?”
“什麼女子?”宣虞反問,他其實能理解蘭因的擔憂,就像他也不喜歡江朝歌,以及還有過江朝頤的誤會,但那時候與現在心态截然不同,所以宣虞用旁人聽不見的輕聲許諾蘭因:“放心,這輩子,雪居就隻會有我和你——我不喜歡、更不會娶任何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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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蓬萊,雜事先不餘表。
單說,很快就到了二月十五。
藥廬,前一日,鐘纨和秋宜人在給秋水澄打下手間隙,還聊起了過節的安排。
秋宜人抱怨:“還能怎麼辦?想去山野間賞賞花都不行。”
無他,來打探消息的人太多了,而宣虞便是回了宗門,也是閉門一律人等不見。這些人心焦難耐,又沒個好辦法,隻能在宗内溜閑,逮着個弟子便不放,非想多打聽點什麼,害得宗門所有弟子都避之不及。
“那我們約了懷柔去碧阙城看廟會呗。”鐘纨出主意。
“懷柔沒空啊,”秋宜人表情怪異:“好像這天是岑寂居士父親的祭日吧……”
鐘纨也沒主意了,征詢蘭因:“你打算做什麼啊?說給我們參考參考。”
秋宜人表情更怪:“你别問他了……你沒看他把那藥都煉沒了嗎?”
秋水澄聽得頓時驚叫起來:“我要的引夢髓呢?蘭因!”
蘭因霎時從一會兒癡怔一會兒傻笑的迷思中驚醒:“啊不好意思,我重新弄!”
“不!”秋水澄揪着頭發崩潰:“你最好離我遠點,讓我冷靜下啊啊!啊啊啊你怎麼還在笑?”
“我不是笑你啊!”蘭因忙解釋,但又忍不住噗得高揚嘴角:“對不起啊,我就是心情太好了!”
“是啊,蘭因,你怎麼回事?”鐘纨也說:“從回來就奇怪得很,天天神遊天外似的。”
“明天就是花朝了,”蘭因說,飽含情緒的,用這一語代言所有心事:“明天就是花朝了!”
——蘭因精心策劃了這天,從一大早起來,就開始哼着歌裡裡外外忙活烹饪花馔,宣虞翻着案牍看他,暗自好笑,卻不點破。
等一大桌子終于陸陸續續布置完,蘭因才終于進入正題,雙手合什,眼睛亮閃閃的:“我給你準備了禮物。”
宣虞配合:“哦?什麼?”
“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歡這天,但我想紀念生時的意義,就是會有人,衷心感恩你此生于世,能被他無比幸運地遇見,并且許願你以後生活都能一直由他陪伴着,”蘭因把他雕的白玉簪拿出來給宣虞戴上:“我想把我的心意,我的健康,我的好運分享給你,願你此生以後也都歡喜無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