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琴落呢?沒和你一起回來?”
“今天晚上發生了一些事。”
蘭億年收了笑容,一反常态地靜默了一會,才開口道,“他可能會想一個人待一會。”
蘭億年說完來龍去脈,兩人都一時無言。
司嫣兮僵直着站着,腦子放空許久,她抓了抓袖口,想說什麼又不知道如何開口。
心沉甸甸的,為可憐的姑娘,為可能也會淪落為魇鬼的蘭氏兄妹,也為占琴落,為她之前的錯誤判斷帶來的傷害感到内疚。
“你們倆啊,趕緊和好吧,占琴落人挺好的。“
蘭億年拍拍司嫣兮的肩:”我大概也看出來了,你就是嫌他總想親近你,煩了。在我看來,他和衣煙那時候一樣,雛鳥情節罷了,過段時間适應就好。”
聽得司嫣兮莫名其妙的,雛鳥情節還能是對屠夫斯德哥爾摩?
“不對?”
蘭億年點點下巴,“哦……你是不是嫉妒他比你好看。”
蘭億年上下打量司嫣兮,“比肯定是比不過了,不如這樣,你把他當作小師妹,心裡會好受一點。”
“………………”
司嫣兮一拳砸過去。
她是被生命值吓傻了吧,竟然試圖認真和蘭億年對話。
-
破曉前,宿雪還未消融,藏書閣前的青石闆皚皚白雪,踏上去簌簌作響。
司嫣兮燃起燈籠裡的燭火,地上拉長的影子如鬼魅搖曳,照亮二樓空無一人的藏書閣。
她小心翼翼地退到門口,木闆上的吱嘎聲響轉向三樓,為窒息般的靜谧增添一絲緊張。
太安靜了。
司嫣兮幾乎以為又被蘭億年戲耍,占琴落根本不在這裡。
她心中罵罵咧咧,手因害怕顫抖,燈籠的影子跟着搖搖晃晃,
抖着腿邁向三樓,目光所及之處漆黑一團,如同邁入無盡深淵,從此無路可折返。
可以的話,她不想上去,占琴落就算在上面旋轉跳躍閉着眼她也不想看。
怯懦的心思冒出,司嫣兮低頭看一眼手,明晃晃的“生命值2”,澆潑下絕望的涼水。
退路反正是沒有了。
司嫣兮咬咬牙,以極其沉重的心情驅使大腿擡起,悲憤地連邁三階。
走不走都得死。
藏書閣越往上走,放置的書越多,窗外漏出來可見的光影越少,四處皆是團團的黑色,一圈又一圈如迷宮、如無路可逃的禁地。
司嫣兮的視線穿過幽暗一排又一排的書架,看見了占琴落。
逼仄狹窄的小角落,少年倚靠在窗邊,半邊身子藏在黑暗裡,表情模糊不清。
窗戶打開,風雪簌簌落進,他的右肩上落滿了雪,四周散亂五六隻展開的竹簡、十來本倒扣的古書,清泉宗的邪修或是煉鬼獄牢相關。
吹進的雪融濕他的衣角,他也無心理會,微仰着臉望着窗外,如潔白無瑕的美玉上磕碰了塊碎角,卻也隻讓它更因不完美而罕見珍貴。
天剛亮時淡色的天,孤寡的月亮,朦胧淡藍色的世界。
表情落寞得像是掙紮過的困獸終于認清牢籠的無堅不摧,疲乏嗤笑命運的頹敗自嘲。
司嫣兮猶豫了一下,是因為今天救人失敗的事嗎?
占琴落也太暖心了吧,今天救人失敗就立刻回來發奮圖強。
不過,再卷生卷死也亮個燈啊,氛圍陰森森的,師姐心裡奪害怕啊。
她朝前走一步,幾乎是同一時間,占琴落看向門口,視線精準地捕捉到她的到來。
司嫣兮提着一盞燈,另一手是籠子。像極了剛見時的一手刀一手麻袋,連清甜的氣息,也如同第一次見面時好聞。
“占琴落?”
“……”
清澈漂亮的眼眸在漆黑的陰影處直勾勾地盯着她,一反常态地沒有作任何回應。
司嫣兮又朝前走近,看清占琴落頹敗地倚着牆,衣衫淩亂,脖子上被抓扯好幾道紅痕,像是難耐熱度撕扯開,極度自我厭惡造成的傷害,偏偏神情倦懶,唇角扯着笑。
……
沒研究出來救人的方法也不要這麼激動叭……
菩薩不是一天能練成的,懸壺濟世也不差這一天。
司嫣兮丢下手中的籠子,跑到占琴落身旁,想伸手将他拉起。
占琴落避開了身,眼眸輕輕阖上,唇邊的笑容不減。
司嫣兮的手尴尬地晾在空中,想起來了,她不久前才調戲過他,他不想理她是正常的。
“師姐不是讨厭我麼。”
占琴落别開臉,像是一眼都不想看她,可聲音依舊溫柔,“早點回去休息吧。”
司嫣兮撓了撓眼下的肌膚,沒想到救人失敗這事兒會讓占琴落備受打擊,他看起來不太像平常的他。
明晃晃送客的态度,她也不好多留,今晚發生的事令人難以忘懷,他想一個人靜一會也是應該的。
司嫣兮往門外走,一步三回頭,戀戀不舍,每一步都走得很慢。
……怎麼看都不是打擾他的好時候,司嫣兮一狠心,還是快步下樓。
在司嫣兮下到二樓時,占琴落緩緩睜開了眼。
甜膩的氣味也随着她的離開一點點遠離。
她身上有很好聞的香氣,是他從來沒有聞到過的清甜。
他天生五感的敏感度比常人低,往往手受傷裂開也不知覺疼痛,何時恢複過來也沒有絲毫察覺,唯獨熟悉腐爛傷口上溢出的血腥氣味。取人性命與人結仇,再适合不過。
書閣裡仿佛還殘留方才司嫣兮留下的香氣,甜膩的、清甜的、暫時還存留在呼吸間。
和他唯一能清楚聞到的血腥氣截然不同、清甜好聞,同樣令人上瘾。
自那天晚上以後變得熱烈。
她身上、茶室、藏書閣、主殿,從若有若無隐隐約約,變得比血的味道更濃烈地吸引他的注意,幽幽看不清的深夜,她的黑發垂落在白皙頸邊,纖細的頸側,脆弱得像是一擰就會斷,他的視線輕易能看見薄衣遮擋不全的白膩肩頭,觸碰時連手上都染上清甜的香氣。
占琴落咬自己的唇,咬出血來,熟悉的血腥氣在齒間蔓開,瞬間掩蓋過不斷撕扯他理智的甜膩氣味,才感覺好一點。他的舌尖輕輕舔了舔唇,傷口的刺痛遠不夠讓他在意,還想再制造更多的傷害,痛到讓他足以能分心,不去思考司枝漣口中的煉鬼獄牢會有多痛快。
清甜的香氣忽然更濃了。
占琴落掀了掀眼皮,司嫣兮再一次出現在他面前。
依舊是一手提籠,一手掌燈。
隻是這回她胳膊裡抱着盒年月酥,另一邊艱難夾着個暖靈石。
占琴落一直盯着她看,看得司嫣兮怪不好意思的,他不出聲,她也就硬着頭皮往前走,靠近他。
可以的話,她也不想回來打擾他思考人生,奮發向上,為修仙界的治療事業作出貢獻。
主要是因為,她走到藏書閣底下,不經意地低頭看了一眼手,就那麼一瞬間!數字跳到1了!
毫無預兆地突然跳到1!
這他【——】的是再多一步就該到走到閻王殿門口打卡領永居證。
靈火在紙燈籠裡跳躍兩下,司嫣兮掏出賄賂專供禮盒。
她鄭重其事地将年月酥放到占琴落面前,親切詢問,“吃嗎?”
“……”
占琴落淡漠地掃她一眼。
司嫣兮明白了,好,沒用。
但沒關系。
她雙手奉上自己都舍不得在宗門用,本來打算帶到主宗門再用,後來改了主意也一直沒找到機會給占琴落的暖靈石。
“師父加強過的暖靈石,靈力更強,或許對你也有用。”
她對司枝漣強大的靈力十分有信心。
司嫣兮将暖靈石交至占琴落的手中,認真狡辯,“之前的一些小誤會,都在心意裡……了。”
兩手相碰之時,暖靈石的光暗淡了一些,在司嫣兮來得及做回任何搶救反應之前,暖靈石死翹翹了。
她隻能眼睜睜看着淡色的靈力光芒消淡、如被黑暗吞噬,毫無預兆地,強行将她求和的行為定義為在占琴落的傷口上撒三斤鹽。
“師姐的心意收到了。”
占琴落接過如石塊毫無生機的暖靈石,輕扯一個笑,“可以回去了。”
他冰涼的指尖碰過她的,冷寒得如常年見不得日光的陰冷冰窖。
司嫣兮幾乎是被涼回了手。
手背上的數字跳到了“3”。
司嫣兮呆了一瞬。
她剛才碰了占琴落兩下,是碰、碰一下,長一點生命值?
“……”
再一次被下逐客令,司嫣兮硬着頭皮,絞盡腦汁尬聊,“我來送溫暖,送完就走。”
她現在隻恨自己沒讨教蘭億年,問問他們倆夜巡都聊些什麼,如何友好展開話題。
她飛快拿過腳邊的鳥籠,再一次掙紮上貢,“喏,你想要的。”
司嫣兮小心地瞄着占琴落,出乎她的意料,修長的手接過木色鳥籠,占琴落低垂眼睫時的神色專注,他的指尖撫摸過籠條,指腹輕拂籠門的動作細緻,如同是陷入回憶裡,和老朋友打交道。
司嫣兮放輕了聲音,“你要養什麼小動物嗎?”
“以前整晚做夢,蘭師姐說準備熟悉物件放床頭,更容易醒。”
蘭衣煙的小理論,司嫣兮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