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日。
長着苔藓的石階梯上,覆蓋一層薄薄的雪。
司嫣兮焦灼地來回,石闆上蹭出原本的青灰色。
“師姐,你别太擔心了。”
蘭衣煙剪着手中的窗花說道。
“是啊,你走得我頭都暈了。”
蘭億年埋頭整理紅色方塊紙。
司嫣兮雙手叉腰,深呼吸一大口冰涼的空氣。
對,是她太焦慮了。
不就是自己和占琴落的命綁定,占琴落還生死未蔔嗎?
小問題。
司嫣兮逼着自己轉移注意力,扭頭問蘭衣煙在做什麼,在這剪一早上。
“回宗門的禮物呀。”
剪子“咔嚓”利落,紅紙裁成橫豎條,蘭衣煙:“送給宗門的師兄師姐們。”
蘭衣煙舉起手頭的窗花,笑盈盈地展示。
窗花顯出雛形,隐約看得出是個“死”字。
司嫣兮:“……”
蘭億年也舉起手中的窗花。
一個恐怖笑臉,被挖空眼睛仿佛盯着人,司嫣兮焦慮的心情消去,汗毛豎起滲得慌。
蘭億年的臉上寫滿了心甘情願,絕不是為了哄蘭衣煙回來而被迫加入的。
他提着窗花晃一晃:“我們倆這樣師父都沒說過什麼,更何況什麼出格行為都沒做過的小師弟?昨天的事我已和師父提過,小師弟菩薩心腸,更沒什麼好擔心的。”
有道理。
司嫣兮緩緩落座,鎮鬼珠不明原因破裂,師父必然會查明,倘若知道是因救人,說不定還會重新評估預言石可靠性。
蘭衣煙滿意地掃一眼窗花,小心地收疊起:“再說了,就算真要懲戒,無非腕處釘幾個鎮鬼釘?痛靈鞭來幾下?不會怎麼樣的。”
“這倒是,來回就那些吧,雖然一個鎮鬼釘我就痛得恨不得咬舌自盡,但小師弟指不定能挨上兩個。”
他最後挨上了五個……
司嫣兮蹭得一下站起。
不行,她得去看看。
-
思過室中的景象,比蘭衣煙随口一說的更可怕。
在司枝漣面前,擺着一排器具,鈎狀、鐐铐、鐵鍊,他一手端茶,點了點桌面,“挑幾個喜歡的吧。”
他抛起一個,“我可推薦腕釘,剛紮上去是手疼,但晚上才會痛到骨髓裡,漫長黑夜對你我來說本就難熬,也不差多這麼一點額外刺激?”
司枝漣掃一眼安靜的少年,輕笑出聲,“讓你跑,怎麼不跑?”
占琴落不語,白皙的手伸出,冰涼的指尖觸碰鐵器的寒凍,薄薄一道黑光,微弱地閃爍一下。
司枝漣移開視線,捧着熱茶的手捏緊茶蓋,幾乎要将脆弱瓷器捏碎。
釘上發出一聲高亢的器鳴聲。
尖銳高昂到嘶聲暗啞,一瞬的轉變之快,如同在撕裂地掙紮,拒絕被占琴落觸碰。
司枝漣不可置信地轉過頭,普通的腕釘竟會鎮不住他!
少年收回手,薄薄肌膚之下的清晰血管,黑紅咒文隐隐浮現,随經脈跳動閃動淡淡靈力色澤。
今日無雪,也是天寒地凍,他的傷口也不再皲裂,生命力可真頑強。
司枝漣微眯起眼,“看來宗門夥食将你挺好,靈力增長得真快,沒少偷吃了司嫣兮的年月酥吧?”
“師父若今日不除掉我,日後隻會增長得更快。”
占琴落輕輕擡眸,一雙漆黑的漂亮眼眸,美得銳利,眼裡的一點點光極具危險性。
“……”
這話不錯,到時候要跑得遠遠的,可就是他們這些人了。
恐怕不出三年,不,一年,倘若他完全突破禁锢,絕不是清泉宗能掌控得了的存在。
司枝漣随手放下茶盞,支着下巴笑,“在為師面前倒是坦蕩。”
占琴落平靜:“師父從未信任過我,以後也不會信我。”
所以就不在他這裡耗功夫了麼?
司枝漣重新打量占琴落。
占琴落眉眼冷清,偏生得柔軟的美人相貌,漂亮眼眸裡溢出的一點點溫柔,毫無攻擊力,再鐵石心腸的人都會被打動。給惡毒之花以最旖麗純潔的皮囊,如同是哪位神君在惡意戲谑人間。
即使他知道現在是除去他的最好時機,前面多次的恍惚也讓他下不了手。
活命的生物本能,憑他私心來講,為多吃一頓飯,做什麼都不過分。
取他人存活機會,奪他人個人意志,才最是不容原諒。
而這正他要做的事。
占琴落從未主動傷過人,他如何下得去手。
隻可惜……鎮鬼珠終究是碎了,邪念承載不住的,如何讓人間抵消。
一絲殺意閃過司枝漣的眼裡。
桌上的一截捆仙索騰空而起,占琴落的左手被捆住,仙索長出倒針,紮入他的經脈,勒出道道血痕,占琴落眉頭微皺地盯着流在地上的血。
“億年與我說,你做了樁好事。可鎮鬼珠裂了。你當時真正在想的,怕是什麼别的好事情。”
到底是比占琴落多修煉上百年的清泉宗四大門主之一,司枝漣認真起來,占琴落暫時處于落敗下風。
靈力的威壓,茶盞“啪”得碎一地,占琴落卻隻微微蹙眉,恐怕還隻是對血腥味的反應,司枝漣心中不免起了好感,“我還挺希望,你真能成為我的徒弟……”
可惜鎮鬼珠裂了。
司枝漣目光一滞,在少年清瘦的右手上,鎮鬼珠完好無損地挂着。
不可能!
鎮鬼珠碎裂必然造成人間禍害,四方妖邪動蕩,八方魔孽傾巢而出,尋找奉主,乾坤山鎮搖,無苦海底嘯動不甯。
繞是司枝漣也愣神片刻,預言石從不出錯!
更快的,他反應過來,從沉默到饒有興味一笑,不過一瞬。
捆仙索一松,司枝漣笑出了聲,“不愧是我的關門弟子,藏得挺好,一出折騰下來,就為了試探我和清泉宗的反應。”
占琴落撫平衣袖上的褶皺,語氣淡淡,“師父多慮。”
司枝漣笑:“果然改不了命運。”
占琴落微勾唇角,“改變不了天下禍亂?”
司枝漣笑得誇張,“改變不了你的命運。”
占琴落一頓,停下慢條斯理整理的動作。
司枝漣支着桌子笑,與其說是因判斷失誤而笑,更像是押到另一個可能性而笑。
他未看過預言石,卻也聽得出司枝漣語氣的譏諷意味。
司枝漣越笑越開懷,占琴落低垂眼睫,乖順地替他收起滿桌排列器具。
每一個他觸碰過的器具都瞬間失了攻擊力。
暗光的速度之快,司枝漣的笑聲漸小,趨近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