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話一出口,她就見着萬老夫人挑了眉。
“你才跟你大姐住了幾日,怎麼就學着她那般離經叛道起來?”
語氣頗有幾分嚴肅,杜潤青立時閉上了嘴巴。
她見外祖母正肅了神色瞧了她,“我素來是怎麼教你的?生為女子,在世間最是不易,若不聰明些,更是行路難。你說,做個聰明的女子當如何?”
她問了過來,杜潤青哪敢不答,連忙道。
“當、當貞矜柔順,順勢而為。”
見她答了上來,萬老夫人目露幾分滿意之色。
“正是。這世道是男人的世道,我們能做的,便是依附在男人身邊,聰明地審時度勢,将自己的日子過好。”
她緩聲道,“似你大姐那樣,讀了些書就跋扈起來,不顧旁人,恣意妄為,最是要不得。”
萬老夫人說到此處,哼着歎了一聲。
“其實這錯也不全然怪她,是她這名字本身就起錯了。女人到世間要興旺家族,洽和門庭,她父親卻給她取了這麼個名字。”
泠泠七弦上,靜聽松風寒。
泠靜。
“聽聽這名,隻顧獨身靜逸,這是女子該有的名字?若她後半生還想安順喜樂,以我之見,應先改個名字。”
杜潤青忽的想起舅母梁氏進門之後,外祖母就給她改了名。
原本舅母閨名是何,她不記得了,但外祖母給她另取“恭”、“容”二字,之後,舅母便隻叫梁氏恭容。
後一度,外祖母覺得自己這名字頗為男相,不夠嬌柔喜樂,但一時沒顧上給她改名。
這會,她不敢說話,隻聽外祖母道,“名字最是影響人一輩子,她那名字實實在在是錯了,往後的日子也過不好。”
杜潤青有些迷惑。
“可是姐姐要嫁給侯爺了,又怎麼會過的差?”
她啞聲說出這話,外祖母卻笑了起來,目光落在她臉上。
“若外祖母猜的不錯,這才是你的病根吧?陸侯,正是你心裡念念不忘的意中人,是也不是?”
杜潤青一下怔住了。她本就因着高燒而發昏的腦袋,此時空了一空。
外祖母... ...怎麼知道?
她恍惚起來,腦海中卻不禁浮現出,她第一次見到侯爺的情形。
那是去歲她剛來京城的時,母親突然發病,附近的兩位大夫施針,都沒能讓母親鎮定下來。而外祖母和舅母出京禮佛,她無奈之際隻能拿着父親的帖子,親自往城西去請治癔症的名醫。
誰想半路竟被一衆達官貴人的車馬堵了路,她急得不行,讓小厮前去求貴人通融讓路。
沒想到站在路中央的,正就是永定侯爺陸慎如。
彼時她聽到這位侯爺的名号,心裡就是一驚。誰想侯爺聽聞她的來意,往她馬車上看了過來。
“原來是杜家的馬車,”他說完,直接跟同行的一衆官員開口,“請諸位給陸某個面子,讓杜家的馬車先行。”
她訝然,不等她回神,一衆達官貴人已紛紛給她讓出道路。
馬車經過人群之時,她禁不住往那侯爺處身地看去。
那日,他穿了件鴉青色暗紋錦袍,他負手立在街邊,身形極其高峻,他越過衆人向她看過來,似是極淡地笑了笑,跟她颔了颔首。
她心口砰得一下重重跳了一跳。
待她匆促請了大夫,又讓小厮帶着大夫先往家中去,她則回到了方才那處。
男人已同一衆官員進了一旁的酒樓中,隻餘兩個侍衛守在門前。
她攥着手帕上前,“杜氏潤青前來跟侯爺道謝。”
侍衛聞言往樓上去了一趟,不時去而複返。
侯爺沒見她,倒不奇怪,她聽侍衛道。
“侯爺說,今日本就是衆人占了街道,合該讓路,姑娘不必道謝。”
她低頭應聲,以為侯爺也就這句話了,不想侍衛又開了口。
“侯爺還吩咐說,青州杜氏詩禮傳家,滿門清流,日後姑娘若有難處,隻管來侯府尋助,侯府必會幫襯。”
彼時那話已超出了客氣的範疇,她訝然不已。
後過了兩月,她給母親買藥時,有一味稀罕藥材短缺,連跑了好幾家店都道沒貨,須得等數月才能調來。
她隻怕耽誤了母親病情,焦慮之際,莫名就想到了侯爺那話。照理,她不該以為真,但心裡莫名地就覺得,侯爺是她可以依靠的人。
她讓人拿着帖子去了侯府,萬萬沒想到,原本說月餘才能調來的藥材,第二日就送到了杜家門上!
她見自己的心思早瞞不過外祖母,便幹脆都跟外祖母說了來。
“... ...不僅藥材送到了,竟還是侯府墊了錢。”
萬老夫人雖猜中了外孫女的心思,卻沒想到還有這麼一宗事。
她眉目都慈和起來,“那你沒按照禮數,去跟侯爺道謝?”
“孫女哪敢缺禮,是親自上門的。隻是年初邊關起了戰事,侯爺出京并未見到。”她手下輕輕攥了攥,“但孫女要把錢還給侯府,侯府管事卻說侯爺吩咐過,這筆錢不必杜家還,也讓我不必放在心上。”
小姑娘說到這裡,原本滿是病容的臉上,泛起紅暈來。
萬老夫人卻不由地笑了起來,眸色越發慈愛地看着外孫女。
“原來侯爺同青兒,結緣在前了,真真是好事。”
小姑娘心頭跳了起來,但恍惚想到什麼,又忽覺心頭一空,這份空蕩令她喉頭發澀。
“可侯爺... ...已是姐姐的夫婿了。”
可她外祖母卻挑眉,“是嗎?你大姐如何說這門婚事?”
杜潤青有些不明白外祖母的意思,不過她念及大姐早間的話,原本複述給了外祖母。
萬老夫人一聽就笑了起來,“瞧瞧,你大姐竟看不上呢。”
“可就算如此,聖旨賜婚,大姐必然要嫁侯爺的。”
但她這話引得外祖母更笑了。
“誰說的?彼時那遞去宗人府的本子,是我指點你父親寫的。若我沒記錯的話,當時上面寫的不是杜緻禮的獨女,而是你祖父杜一敬的孫女。”
萬老夫人當時就留了這麼一線,心裡想的是,說不定能有機緣,将自己外孫女嫁給探花郎邵伯舉。
誰知邵伯舉不成了,竟替換了永定侯!
她看住了外孫女杜潤青。
“你祖父可不止有她一個親孫女,而你,我的兒,過了這個月廿九,可不就及笄能嫁人了?你說巧不巧,恰就合得上宮裡這道賜婚聖旨。”
話音落地,房中靜谧無聲。
杜潤青隻能聽見自己的心跳,砰然如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