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華坊顧府。
杜潤青隻覺自己心跳如擂鼓。
“可是,可是聖旨之下替嫁真的成嗎?”小姑娘再沒想過這種可能。
萬老夫人卻拍了她的手。
“你這孩子,難不成忘了外祖母是什麼人?”
杜潤青愣着看去。
她外祖母萬老夫人,是被人稱道的京門月老。
此刻這位“月老”教給她外孫女。
“高門聯姻,結的從不是兩情相悅,而是兩姓之好。聖旨賜婚,除非是給公主郡王,不然都隻道姓而不指名,至于到底是哪兩人婚配,全看兩家的意思。”
可杜潤青又問,“那侯爺也是默認姐姐的,還見過姐姐了。”
萬老夫人笑着搖頭,“你忘了侯爺同你說的話?他說杜家是詩禮傳家,滿門清流,所以才給你讓行,願意出手相幫。侯爺這等人物,看重的當然隻會是門庭。隻是你大姐恰及笄了而已。可你覺得,侯爺會中意你大姐?”
她連問,“你大姐是有貴女的矜持柔潤之氣,還是對侯爺一心一意?”
杜潤青搖了頭,隻聽她外祖母道。
“你比你大姐強百倍。你嫁了侯爺之後,隻要時常提及你那閣老伯父,在士林中幫襯些貧寒學子,往後京中隻會記得你是你伯父的侄女,而忘了她杜泠靜是閣老女兒。”
取而代之嗎?
杜潤青見外祖母心中已有了安排,“還有侯爺處,你雖心悅侯爺,卻也不可獨占。出身低賤的侍妾,替侯爺多納幾個無妨,正顯得你大度。”
納妾?小姑娘心裡有種說不清的滋味。
萬老夫人見外孫女有些發懵,曉得她年紀太小,一時聽不得太多。
她也不再繼續說,笑着攬了她在懷裡,“好了,旁的事情往後說不遲,你當下要務是好生養好身體,要及笄,要成婚,那件是不要緊?等你養好了,便也該是侯夫人了。”
萬老夫人說完,讓她好生歇着,出了房門去。
房中隻剩下杜潤青一人恍惚坐在床邊。
她真要嫁給侯爺了?真的嗎?
可是姐姐那邊,會答應嗎?
... ...
杜泠靜如何态度,萬老夫人并不着急,她先讓人把女婿杜緻祁請了過來。
杜緻祁原本還不願意出門。距離下月初六的大婚沒幾日了,他眼下最害怕的,就是侄女一錯眼的工夫,就給他兜頭一棒難題。
他隻想在家看緊了侄女,盯着她初六上花轎。
但這樣好的親事,旁人求都求不來,可他同侄女鬧到如此地步,指望着沾光是沾不上了。
然而杜家又成了侯府姻親,一旦慧王沒能成事,杜家第一個跟着倒黴。
才幾日的工夫,他嘴角起了一圈泡,眼下想想先前在偏僻處做官,雖被卡着升不上去,倒也每日都是些吃茶作詩的閑安日子... ...
然而顧揚嗣奉萬老夫人的命令,親自來請了他。
杜緻祁萬般無奈隻能去了。
他到了顧家,嶽母就直接點到了他心上,“瞧你這一嘴的火泡,想必大姑娘嫁過去之後,你這處境越發艱難了吧?”
杜緻祁心道那還能怎樣,“侯府要娶,杜家能不嫁?”
誰想嶽母一開口,“既這麼為難,不若給侯爺換個新娘。”
萬老夫人把意思跟這位姑爺說了,話說完,杜緻祁驚得滿身汗都冒了出來。
替嫁?!打死他都想不出來,可嶽母卻說得十拿九穩一般。
抛開聖旨沒有點名,再抛開侯爺未必看得上他那愛鬧事的侄女,他隻問萬老夫人。
“靜娘處該如何?難道将她綁起來藏起來?萬一她又鬧起來怎麼辦?”
他眼神莫名警惕了起來,“她到底是家兄唯一的血脈,總不能,總不能... ...”
萬老夫人不禁瞥了這位姑爺一眼。
“須得如此麻煩麼?你隻管把她叫來,問問她答不答應不就成了?”
萬老夫人不得不又給這位拎不清的姑爺解釋了一句。
“是她念着舊人不忘,不肯嫁給新人。她這麼不願意,會不答應嗎?我們順水推舟罷了。她若真不答應,可就是笑話了。”
杜緻祁倏然恍了過來。
好似最不願意嫁的,正就是侄女。
萬老夫人由着他自己思量,此刻端起茶盅緩緩飲了兩口。
那杜泠靜這麼不想嫁人,隻要杜緻祁一開口,她必然答應。
可這世間女子,哪怕是傻了瘋了也照樣嫁人。今次她不肯嫁探花、嫁侯爺,往後年歲越發大了,借杜緻祁的手,她隻能給她找個老鳏夫續弦了。
隻盼她到時候才知道女子當如何行事,但這世間可沒有後悔藥賣。
不知彼時,這位閣老獨女還剩多少清高孤傲之氣?
*
晚間這場雨終于在悶雷中落了下來,杜府西院頓時清涼起來。
秋霖擰了沾濕的裙擺,進屋來跟杜泠靜說話,“姑娘你說怪不怪,顧家早間把二姑娘接了去,下晌不說接二夫人過去,倒是把二老爺請走了,這會還沒回來。難不成留着病榻上的二夫人給咱們照看?”
秋霖說來,見姑娘嘴角微勾地笑了笑,不似前兩日獲知成婚在即時,雙唇抿成一條線,一言不發的修書,這會則閑閑地翻過一張書頁去。
“想來顧家是在商量大事,一時顧不得嬸娘。”
“什麼大事?”秋霖奇怪。
沒等杜泠靜開口,阮恭傳了話來,道是二老爺杜緻祁回來了。
“不過二老爺說,二姑娘眼看就要及笄了,住在顧家不合适,讓姑娘明日随二老爺過去,把二姑娘接回家裡來。”
秋霖睜大了眼睛,“兩坊就隔着一條崇文門裡街,接二姑娘回家,還要這麼興師動衆?”
她這話竟引得姑娘輕笑了一聲,姑娘一笑,又引得在窗下避雨的雀兒,歪着腦袋朝姑娘啾啾了兩聲。
姑娘素來不敢碰這些小東西,怕驚着它們,此刻卻不禁歪了歪頭,細瞧那啾啾小雀,輕聲喚了廊下的艾葉,“給它捉條蟲子吧。”
艾葉應聲去了,秋霖見姑娘真是有閑心,仍看着那雀兒。
“舍南舍北皆春水,但見群鷗日日來。【注】但願咱們能趕在年前返回青州,明歲開春,勉樓裡也有鳥雀鷗鹭日日飛來。”
說話間,艾葉已捏了個蟲子來了,雀兒啾地一聲就仰頭吃進了口中。
秋霖則眨着眼睛,訝然又不解地看向姑娘。
姑娘竟覺得他們能趕在年前回青州?那麼姑娘口中顧家今日在商議的大事是?
秋霖有些猜測,又不太确定。
待翌日跟着自家姑娘到了顧府,萬老夫人和顧大老爺在上首正坐,自家二老爺也坐了一旁,衆人隻看向下首的自家姑娘,自家二老爺問了過來。
“... ...你既這般不欲嫁,我隻能同你妹妹外家商議,讓她代你嫁過去。靜娘你可答應?”
秋霖深吸一氣,顧家商量了一日的大事,可真是個大事啊!
她連忙轉頭看向自己姑娘,見姑娘一息猶豫都沒有。
她點了頭,“我答應。”
這麼幹脆利路地點了頭,縱然杜緻祁心有預計,此刻也略略驚訝。
顧揚嗣在旁,喜色爬到了眼角上,這下好了,永定侯爺成了他外甥女婿了,害怕沒人找他辦事?
梁氏微微皺眉看了杜泠靜一眼。
而坐在最上的萬老夫人,一點意外都沒有。
有些人自以為聰明清醒,其實不知不覺就把自己的路越走越窄。
這樣的人,尤其是女子,她可見得太多了。
她道,“大姑娘既然應了,這事可就說準了,變不得了。”
她不光得讓這位杜家大姑娘答應,還得立個字據才好把這事坐實。
誰知她立字據的話還沒說,卻聽見那位姑娘開口回了她這話。
姑娘着一身湖藍色長裙,面若平湖,可下一息說出的話,倏然将堂中掀起波瀾來。
“二妹替嫁可以,但我需得叔父先答應我一樁事。”
她微頓,目光從衆人身上掠過。
“分家。”
“從今日起,杜氏一門兩房一分為二,兩家花開各枝,互不相擾,妹妹得家高門,我送上喜禮,而我姻緣諸事,不勞叔父費心。還請叔父先行應允,你我叔侄二人立下字據,我自帶回青州交由杜家族老,為此事見證。”
一如她方才點頭應下毫不猶豫,此刻她亦開門見山地把話說了。
杜緻祁雙眼瞪大地愣在那裡。
顧揚嗣眉頭緊鎖,梁氏亦驚奇卻不敢言語。
而上首,萬老夫人端着茶碗的手顫了一顫。
她不再似方才那般側着身子用眼角打量過去,而是她自己都沒留意地正了身,看向這閣老獨女。
自己讓青兒替嫁一事,她提前猜到了!且來之前就做好了準備,直接提出了分家。
這家一分,她就算是自立門戶,在青州她自然有杜家宗族照看,還有蔣氏在旁幫襯。萬老夫人原還想着給她尋個老鳏夫讓她嫁過去,但兩房一分家,杜泠靜不光同她無關,連杜緻祁都一句話說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