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喜在即,澄清坊杜家人人紅光滿面,喜氣洋洋。
先是八月廿九這日,二姑娘的及笄禮。
萬老夫人親自擔了正賓,又請了都察院副都禦使章家的大姑娘做了贊者。萬老夫人為嶺南劉氏和都察院副使章家,求過一道賜婚聖旨,章家極願意給她老人家這個面子,不光大姑娘來了,還帶了好幾位交好的高門貴女。
杜家這場及笄禮辦得堪比公侯伯府,哪怕杜家二夫人病着,杜家小爺還沒從保定的書院趕到,也絲毫無損禮慶的熱鬧。
杜泠靜雖沒怎麼露面,卻也送了一支鑲東珠的南洋翡翠簪給妹妹。
此物十分稀罕,是閩南的書商難得北上一趟,送給杜泠靜的。
秋霖心疼得不行,“姑娘這禮也太重了。”
杜泠靜隻笑笑,“到底她是代我出嫁。”
秋霖無話可說。
及笄禮行完,日子一翻就到了九月。九月初六就是大婚之日,杜緻祁原本是嫁侄女,眼下突然變成了嫁女,杯碟碗盞要求得越發精細,通通使了重金臨時購置,連秋日裡正盛的蘇杭名菊,都一口氣買了二十八盆。
他看着盆中花朵争奇鬥豔,一擺手叫了仆從,“給大姑娘也送去八盆。”
下人訝然,紛紛心道二老爺不是不待見大姑娘嗎?倒還急着給大姑娘送花。
莫說他們奇怪,也收了花的阮恭菖蒲幾人也瞧着稀罕,“二老爺還記着咱們?”
倒是秋霖哼哼一聲,“姑娘剛給二姑娘送了根南洋翡翠簪,幾盆花算什麼?”
她還在置氣,杜泠靜好笑地看了她,不過見着叔父送來的幾盆蘇杭菊各個開得鮮豔,花團錦簇,确有幾分喜氣流動其中。
她不禁走過去多看了兩眼,不想一回頭,看見了二妹杜潤青。
小姑娘穿了一身櫻桃紅繡桃花的褙子,發上戴了一排粉色簪花,人立在西院門外,再不見前幾日的病态,臉色都紅潤起來。
她也曉得那樣的稀罕的禮,縱然是外祖母也沒給過她。
但更緊要的不是這個,而是大姐答應替嫁,她可以嫁給侯爺了。
從前她縱然心許侯爺,卻從不敢想。也隻有在河邊,推着河燈許出那些飄渺願望時,才敢心口默念。
但隻要再過五日,她就是侯爺的新娘!
她叫了瑞雪将章家送她的江南新茶奉了過來,她沒明說到底是為什麼,但向杜泠靜淺行一禮。
“多謝姐姐。”
秋霖瞧見茶葉,才略略收了些哼哼不快。
杜泠靜自不在意這些細碎,扶了妹妹一把。
“不必多禮。”
她跟二妹輕輕笑了笑,兩家已然分家,往後妹妹嫁去侯府,她返回青州,日後恐沒有幾次相見之機。
她們姐妹差着年歲,緣分本就淺淡,中間又橫亘諸事,還能淺言兩句客套之言,便是不錯了。
杜泠靜眉目舒展怡然,秋風吹不起她眸中波瀾,隻能吹得她鬓發飄起,衣袖翻飛。
杜潤青一時看住了姐姐。
她忽想起替嫁落定的那日,她還有些恍惚,問了瑞雪,“我替姐姐嫁過去,侯爺會不會不喜歡?”
瑞雪說怎會,“侯爺是見過姑娘的,彼時便對姑娘青眼有加,就算是替嫁,又怎麼會不喜歡?”
那日瑞雪說得她臉頰都燙起來,銅鏡映着她臉上绯紅顔色。
可今日,她看住了立在風口的姐姐,心中莫名跳了一跳。
侯爺是見過她,但更是見過大姐。
那日在外院書房,侯爺還同大姐單獨叙了幾句,然後便說了初六就要大婚的事。
會不會... ...她看向大姐身形細挺,烏發長眉,水眸羽睫,此刻沐在秋風中,似乘風偶至又即将飄去的仙子... ...
會不會侯爺,心裡其實也是中意大姐的?
就算是她做了他的新娘,他也不會忘了原本要娶的是大姐?
小姑娘咬了唇,心裡有種說不出的酸酸滋味。
她不由地開了口,不知自己想說什麼,卻道,“侯爺送來的聘禮比尋常聘禮要多上許多,想來,最初侯爺是給姐姐的,那姐姐要不要... ...”
話音未落,大姐轉頭看住了她的眼睛。
“二妹想說什麼?”
她一愣,沒開口回答,卻聽見姐姐道。
“那都是你的聘禮,侯爺也是你的夫婿,旁人同這些都沒關系。”
那管嗓音淡淡的,卻直點到了她心上,“妹妹确實應該少思少慮,守心正念。”
杜泠靜說完,最後看了妹妹一眼,轉身回房中去了。
門外一時無人,瑞雪忍不住道了句,“大姑娘跟姑娘說話,怎地這般不客氣?姑娘眼看着就要做侯夫人了。”
小姑娘卻沒回應什麼,咬唇怔了半晌,才回了神道,“我們回去吧。”
... ...
杜家要辦喜事的忙碌,忙不到杜泠靜的西院裡面來。
她則特特叫了阮恭,問及了另外的事。
“官府和錦衣衛都去巡查了扈氏兄妹的下落,到現在還沒找到?我們派出去的人手呢?”
自杜泠靜得了扈氏兄妹失蹤的消息,就連續三次加派人手找人,但此刻阮恭隻跟她搖頭。
“眼看着兩個月了,一點消息都沒有,似如人間蒸發了一般。”
他這麼說,見姑娘皺眉,“莫要胡言。”
阮恭連道失言,“扈大爺和扈娘子他們沒找到,未必就出了事,興許是藏匿在了隐秘之地,謹慎避着這些雜亂尋找的人手。”
杜泠靜的人手自是去救他們的,但旁人,尤其是邵家的勢力可就未必了。
邵伯舉因殺人風波被皇上撤了進宮侍讀的差事,可眼下扈氏兄妹的事情沒有下文,邵伯舉雖不能解除嫌疑,但也不能被定罪,時間一長,反而松快了許多。
近來朝中就越發有人替他分說,離着他撇清關系不遠了。
一旦邵伯舉恢複昔日恩寵,杜泠靜倒沒什麼,遲遲沒有出現的扈家兄妹就境況不妙了。
她長歎一氣,一邊吩咐阮恭繼續差人找尋,也仔細留意有沒有莫名遞來的消息字眼,一邊将眉心捏了又捏。
“.... ...到底出了何事?”
可惜不管扈家兄妹出了何事,她都一時出不了府邸的門。
替嫁之事若想更加順理成章,莫過于她突發急症,杜家不得已才換了新娘。
日後那位侯爺追究起來,也算有個說辭。但屆時他要如何,就同她無關了。
*
積慶坊。
侯府的喜慶絲毫不遜色。
然而内院仆從們忙碌得腳不沾地,外院書房裡,氣氛卻有些發沉。
“顧家的人,頻繁出入姑娘置放嫁妝的宅院?”男人嗓音略擡了擡,叫了崇平,“你仔細禀來。”
崇平上前。
他說杜家因着二夫人卧榻的緣故,在同坊相鄰的胡同裡臨時典了一處小宅,專門用來放置姑娘出嫁的嫁妝。
這嫁妝原本就安置好了,約莫六十四擡,當然是原本為了大姑娘嫁邵伯舉準備的。顯然聖旨賜婚姑娘和侯爺,侯爺下的聘禮貴重繁多,杜家的嫁妝也不得不多置辦了些,到了七十二擡。
到底杜緻祁是嫁侄女不是嫁女兒,能湊上七十二擡就算說得過去。
誰想前兩日杜緻祁忽的又往上加了十六台,竟然要湊八十八擡。
但嫁妝箱子置辦了,東西卻未見購置。
崇平聽說之後就覺奇怪,讓人盯了那院子三天。誰料卻見每每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杜家沒來人,顧家卻來人了。
“... ...他們專挑了深夜無人時,賄賂了夜巡的官兵,從萬老夫人的陪嫁小宅裡,擡了東西往那嫁妝院子裡去,此事行得極為隐秘,看樣子不想讓外人知曉。”
崇平說去,又補了一句,“前兩日都是萬老夫人身邊的管事帶人去的,昨日萬老夫人的獨子顧大老爺突然去了一趟,也辦了些物什進去,但後來又擡出來一些,頗為古怪。”
崇平今晚也安排了人手盯着,但這會先禀告了侯爺。
他見侯爺臉色沉了幾分,忽的轉頭叫崇安進來。
“姑娘這幾日如何?”
崇安見侯爺同自己哥哥都面色微沉,他也不免緊張起來,但大姑娘那邊沒什麼異常。
他不禁道,“屬下見阮恭、菖蒲他們這幾日,也都忙乎着喜事,不見因何犯愁。且屬下見姑娘身邊的小丫鬟艾葉,還往外城的花市上買了兩把新花壺,道是姑娘進來每日為花澆水,用着趁手些。”
這話一出,崇安就見他哥皺了皺眉,他不知哥皺眉做什麼,卻聽侯爺問來。
“你确定她每日親手澆花,不是旁人?”
崇安确定是杜家大姑娘,因為那小丫鬟艾葉買花壺的時候,讓店主專門挑了輕的來,還說,“我們姑娘是提筆寫字的手,每日寫字都夠累了,澆花不能再累着。”
崇安将這話原原本本說給了侯爺,“聽說是杜二老爺給姑娘送的八盆名菊,姑娘頗有興緻。”
誰料侯爺臉色卻沉了下去,突然吩咐了他。
“取我的夜行衣來。”
*
夜深了,京中的酒樓茶館陸陸續續地送走了最後的賓客,城中除了更夫便是巡防的衛兵。
陸慎如從北面進了澄清坊,當先就路過了杜家置放嫁妝的臨時宅院。
他隻略略一站,就見一行十來人,擡着東西進了那宅子裡。
崇平耳語,“侯爺,都是顧家的人。”
顧家的人跟大姑娘杜泠靜可沒關系,有什麼必要往她的嫁妝箱子裡添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