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小九已經三天三夜未曾閡眼。
他手中的刀半出鞘,眸光一動不動,眼睛很緩很緩才會眨一下。
一身黑衣融于漸深的夜色,更融于墨綠茂盛的樹影之中。
乍一看,銳利的目光與那鎖定獵物的蒼鷹毫無二緻。
他在等一個出手的時機。
一個一擊斃命的時機。
湖邊,篝火旁,一個高大的男子正背對着他烤火。
疲倦的老馬有一口沒一口地吃着草。
男人拍了拍老馬,接着仰起頭大飲了一口水囊裡的水,毫無所感地将脆弱的脖頸暴露在謝小九的視線之中。
太遠了,太遠了。
謝小九完整抽出飛刀。
借着風,在沙沙的落葉裡,他無聲無息地騰挪在幾棵樹之間。
眨眼間便與目标近了不少。
他的輕功很高,他自信放眼整個江湖自己都是數一數二。
也正是因此,謝小九光憑一雙腿就能緊追不舍。
哪怕對方騎着一匹快馬。
一滴雨落在他長長的睫毛上,滑入他的黑面紗之中。
他握刀的手竟有些微微顫抖,不知道是因為疲倦,還是因為……興奮。
謝小九等這個機會太久了,不僅是這沒日沒夜的三天。
細數起來,他六年前就已經立下誓言要手刃仇敵。
而現在,百裡伏清隻身一人離開百裡家闖蕩江湖,是自己最好的複仇機會。
湖邊,男人仰面半靠在樹邊,眼睛閉上,似乎是要陷入沉睡。
謝小九瞳孔微縮,不再猶豫。
飛刀無可阻礙地劃破夜色,分毫不差地直奔那被篝火映得暖烘烘的胸膛。
謝小九将眼睛睜得極大,似乎感受不到這驟雨澆面。
他一定要将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看着鮮血如何将那身衣服染透,看着百裡伏清的生命如何不明不白地走向末路。
偏不巧,那刀即将刺破胸膛之時,謝小九的視線一片漆黑。
——湖邊那小火堆被驟風疾雨壓倒了。
雖然很快它又飄搖地站了起來,在風雨中楚楚可憐地顫抖着明滅着。
但那漆黑閃爍的片刻,原本應該是一具死屍的百裡伏清卻已經不見蹤影。
謝小九驟然瞪大眼睛。
糟了。
他立刻後翻,那柄片刻前由他擲出的飛刀破空而來,擦着他的臉頰牢牢釘在了樹幹上,随着餘波震震。
謝小九的黑面紗被劃破,掉落了下來。
他錯愕地迅速閃避着,到底是疲倦。他腳下步伐也出了亂子,加上這大雨将他的身子澆得死沉,謝小九踩斷一根樹枝,半個身子暴露。
可想象中的追擊并未到來。
謝小九不敢掉以輕心,将自己的行蹤立刻再次藏匿于黑暗之中。
等謝小九将那亂得一塌糊塗的氣息平穩下來,終于找到了另一個自認為安全的地方遠遠藏好之時。
他輕輕探出頭,想要一探究竟。
方才,百裡伏清為何沒有趁勝追擊?自己此時是否應該出去當面應戰?多年未曾正式交手,對方的武功到底在何種程度?
沒等謝小九想明白,他的大腦轟鳴,熱氣上湧。
視線内,隻剩餘煙袅袅。
——百裡伏清和他那匹老馬都不見了。
是夜墨色濃重、大雨滂沱,湖面水波蕩漾,耳旁穿林打葉。
謝小九隻顧着提防躲避,未曾想百裡伏清竟一點沒有起好奇之心,更沒有半點殺心。
他隻是借着雨聲掩蓋立刻跑了!
謝小九長吸一口氣,将苦澀的雨水咽了下去。
百裡伏清他就不是個好東西!!!
……
下了那麼大的雨,馬蹄聲和馬蹄印都不好辨認。
更何況像百裡伏清這樣狡猾之徒,現在已經有了戒心,極有可能棄馬前行。
很難再追上了。
謝小九也的确是疲倦不堪了。
他利索地下了樹,有些茫然地四處張望着。
他慢慢走到那堆還再散發着熱氣的碳木堆旁,怨念深重地一腳踹散。
一個圓溜溜的石頭被踢裂,荷葉清香包着肉味一下子綻放在空氣中。
謝小九撿起百裡伏清遺留在此的叫花雞,猶豫片刻,心裡有些不知滋味地拆出一隻雞腿,大口咽下了。
他靠在百裡伏清靠過的那棵樹旁,又狠狠咬了兩口肉。
緊繃的神經慢慢放松下來。
他恨這場不識趣的大雨,恨自己埋伏了三天卻仍舊沒能殺掉百裡伏清,還恨百裡伏清在這三天内吃好喝好的,自己腿都快追斷了,現在卻隻能吃這淡得沒滋沒味的垃圾。
還恨自己餓久了,連這垃圾都覺得香。
他還沒在心裡罵完,眼神一下子定住,落在樹根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