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天。
烏雲蔽月,偶有烏鴉啼叫,林中沙沙作響。
葦葉撥開,穿着毛皮大衣的男人從馬上躍下。
他的面孔很怪異,一隻眼珠子不轉,肌肉僵住,一邊臉白皙一邊粗糙。
喝得醉醺醺的喽啰們見狀立刻從席上下來,上前獻媚。
“大當家你回來了?!”
半面羅煞笑了,一笑,褶皺的半張皮面突兀地鼓起,似乎要脫落一般。
很顯然,那是半張人皮面具。
“神功大成。”他輕慢地陷進在獸皮椅裡。
其他人搖頭晃腦、努力保持着清醒。
眼珠子瞪大地看着羅煞微微用力,便将那半掌寬的木桌挖出幾個大洞。
酒壺不穩,酒水傾倒下來,一個醉漢立刻伸頭去接。
一片笑鬧聲。
一旁一直沉默的小眼睛男人晃晃手裡的龜甲,丁玲作響。
“時間差不多了。”
大當家點點頭,示意可以舉行儀式了。
半面羅煞很講究一個“運”字。
他堅信時勢造英雄。
尤其是落草為寇後,他更加注重“運勢”。
每回出山,都是軍師占蔔過後的黃道吉日。
軍師占蔔驚人的靈通,不過半年,他們就把原先的幾個山寨吞并,一人獨大,到後來甚至連官兵都懼他三分。
于是乎現在,半面羅煞的衣食住行都得經他占蔔。
…
幾個新娘顫巍巍地從屋子裡走了出來。
…
半面羅煞現下隻為一事煩心,他看着前面一列排開的新娘子們,舔了舔唇。
——自己這偌大的山寨和一身武藝沒有一個能繼承的人。
人生總是不圓滿的。
…
八個新娘一一列排開,蓋頭被風吹動,紅唇若隐若現,其他人也看直了眼。
…
半面羅煞喝了點酒,此時有點微醺,他身上殺戮氣極重,渾身散發着難以形容的臭味。
他在八人面前來回踱步,吓得幾個姑娘抖如篩糠。
羅煞卻如同被取悅一般,停在最為恐懼害怕的那位新娘面前。
那新娘察覺,幾乎要昏過去,她下意識往後退了小半步,卻引得那土匪頭子十分不悅。
他正欲一掌拍下,忽然聽見旁邊那位新娘子咳了咳,他的目光被吸引。
那嗓音并不清甜,夾雜着病氣,整個身子薄如秋葉,在他的目光下,姑娘站不穩似的踉跄了兩步。
土匪頭子看着忽然搭在自己胳膊上尋求支撐的那隻手,玩味地停下了動作。
這位新娘身量高挑,但極為纖弱,微風吹起的蓋頭,隻露出那一星半點的無瑕面容,讓人驚鴻一瞥。
土匪頭子眼睛都直了,另一隻手正想掀開蓋頭,後面軍師正經地咳嗽了兩聲。
“大當家,時辰未到。”
土匪頭子不甘心地收住動作,然後直接将這位新娘引到了主座旁。
這位新娘從善如流地坐下了,一點不扭捏,也并不畏懼。
這讓半面羅煞頗為刮目相看。
在她之前,其餘人要麼一心尋死,要麼一心要同歸于盡。
他柔聲問道:“娘子,你怎麼不怕我?”
新娘子一言不發,在皮毛椅上挪了挪,尋了個舒服的位置半靠着,似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
眼見着氣氛有些凝固,一人在旁答道:“大當家有所不知,這位新娘應該是……啞巴。”
老怪将後半句“還是個男的”咽下。
半面羅煞頗為可惜地點點頭。
桌上的香馬上燃到了底,軍師點頭,幾個新娘被押着跪下。
一切儀式從簡。
因為若按俗禮,一拜天地,半面羅煞自認天地也奈何不了他。
二拜高堂,父母早成一抔黃土。
夫妻對拜更是可笑……半面羅煞不會跪任何人,何況是幾個小女子。
隻有兩位新娘沒有行跪拜之禮,一位是那個病怏怏的啞巴,另一個受了腿傷。
這跪拜禮土匪頭子受得心安理得,急不可耐地便去掀離得最近的新娘蓋頭。
那蓋頭剛被掀開,忽然間燭影搖晃,那片紅布被遠遠擲來的一劍釘在牆上,連帶着的是半截手掌。
大當家痛呼一聲,察覺有變,立刻翻到桌下。
新娘們也被這變故吓了一跳,紛紛逃竄,其餘土匪見狀立刻戒嚴,高喊着有人突襲,想把酒醉睡着的其他土匪叫醒。
然而無論他們怎麼叫,那幾個黑了燈的屋子一直沒有人出來。
他們圍成一個圈将大當家護在中間,大當家的半個手掌被削掉,此時血流不止,他咬牙撕扯下一截衣服包緊。
“怎麼布下的陣都沒反應?”
“按理說應該不可能!那些個陣觸發了我們都能察覺到的!除非他插了翅膀飛過來!”
“那人應該在西北方位偷襲的,内力很強,或許是個武林高手。”
“應該不止一個人。”
話音未落,又一個利器破空而來,那是一枝利箭。
那幾個土匪手忙腳亂地護住頭臉,那枝箭卻不是沖着人去的。
它直直地穿過桌上三根紅燭,一并将火光給滅了。
嗖嗖又是兩箭,其餘幾盞燭燈也被擊滅了。
大當家哈哈大笑:“敵暗我也暗,他們這是自作聰明,什麼都看不見,又如何再用弓箭。”
忽然聽得噔愣一聲,不遠處有什麼東西拔出,一個沉着的男聲響起。
“那我便不用弓箭了。”說着他彈了聲手裡的劍,頗為可惜道。
“你的血髒了我的劍啊。”
那聲音忽遠忽近,卻又好像無處不在,土匪們亂七八糟地向前沖去,混亂的砍打聲響起,痛呼和哀嚎不絕于耳,但很快卻又全部陷入無聲。